驯养玫瑰(181)
“行吗?”何序问。
这个问题放在几分钟前,胡代想都不想就会拒绝。
现在她想也没想答应:“好的何小姐,我马上去备车。”
何序说了声“谢谢”,跟着胡代一起下楼。
半个小时后,两人来了市里的一家超市。
何序这三年虽然没进过厨房,但从小在家里的饭馆耳濡目染,后来又有人专门教过她做菜,她的理论知识依然丰富,全程不用胡代帮忙,自己决定自己选,最后还去水果区买了一盒樱桃。
那个价格放在以前,她想都不敢想,今天只是稍稍感慨了一下——比起三年前和禹旋一起看到的那盒,樱桃怎么又涨价了。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她这种人都吃得起。
回来的路上,何序又让司机中途停车,去了以前果断拒绝过的李记买了一块蛋糕。
三年前,她的记忆刚开始退化那会儿,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坐在一个很亮的地方,面前放着三块蛋糕,每一块都很漂亮,她却捏着叉子吃得很慢,每一口都要放在嘴里抿很久才会咽下去。
那个画面让她误以为自己不喜欢吃蛋糕了。
现在回想,那个很亮地方是2022年年初二的游乐场,那三块蛋糕是庄和西给她挑的,她把每一口都要放在嘴里抿很久,是因为那时候已经无意识开始在意她,珍惜她给的东西了。
她那时候是喜欢她了,不是不喜欢吃蛋糕了。
她不是只有“以前”喜欢吃蛋糕,是和樱桃一样,一直喜欢,只是找不到再吃一块的理由了。
“胡代,麻烦你跑一趟寰泰,把饭给她送过去。”何序打包好餐盒对胡代说。
胡代双手接住:“好的何小姐,既然……”
胡代想问“既然是纪念相遇的日子,您不一起去吗?”
话刚出口,被何序打断:“我去睡个午觉,樱桃和蛋糕先放着,等我睡醒了再吃。”
胡代只能把话咽回去:“好的何小姐,樱桃和蛋糕我放到冰箱保鲜。”
何序“嗯”了声,快步上楼。
楼上很快传来一道隐约的关门声。
胡代和负责何序安全的保镖交代一声,去给裴挽棠送饭。
二楼,何序站在窗边看着胡代的车子渐行渐远。
彻底消失不见的时候,何序打碎禁锢玫瑰的玻璃罩,拿出抽屉里的兔子打火机。
“咔嗒!咔嗒!……”
何序觉得自己有时候挺聪明的,不然你看,怎么知道纵火之前要确认玻璃是防爆的,没那么容易被谁击碎了闯进来;知道要堵住门缝,防止烟跑出去了被人发现;知道要把最沉的家居拖过去抵住门板,免得那些身手了得的保镖破门而入;还要把警惕的胡代支出去;还要趁着做饭在厨房偷一点油;还要仔仔细细把卧室里易燃的东西全都点燃。
哦对了。
她还很聪明地把灭火系统弄坏了,不让水有机会浇下来,阻拦她要走的脚步——就卧室里的弄坏了,总不能她走一趟,连累别人受伤。
何序有点欣慰地看了眼已经在床头柜上烧成灰烬的玫瑰,伸手扯扯脚环。
你可真结实呀,手都勒破皮了也没能把你扯下来。
那就算了,不和你纠缠了。
我至少扯掉了一经戴上就没什么两全办法摘掉的手链。
它现在带着断痕安安静静躺在床上。
何序看了它一会儿,也侧身躺下来,安安静静等四周凶猛的火扑烧上来。
她原本没打算用这种方式。
毕竟妈妈和姐姐的离开都和火有关,她挺介意的。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要出门就一定有人明里暗里跟着,卧室里也找不到刀子,只有这只打火机好像能派上用场;但是细心的是,她烧的都是远离床的东西,只允许自己窒息,不能烧伤。
她没钱,烧伤了没办法治——那边看病花钱的吧?
何序不知道,只扭头看着脸旁边的手链:兔子兔子,委屈你了啊,要和我一起死在她的床上。
何序笑了笑,视线从手链上挪开,抬手摩挲着打火机上的弯耳朵兔子,像是摩挲着妈妈打给她的兔子吊坠,心绪越来越稳,心跳越来越静,意识随着越来越慢的动作逐渐变得模糊。
她闭上眼睛,无声道歉:“对不起啊谈茵,我连你也骗了。”
也不算?
死亡也是“走”的一种方式吧。
我知道和你想的很不一样,你哪天听说了一定会很难受,但是我选来选去还是觉得自己更喜欢这种彻底直接的方式。
我很少为自己要什么,这次就让我任性一下吧,你可以生气,但生气过后千万千万要原谅我啊。
这是天大的好事。
何序扬扬嘴角,笑得格外开心。
接到胡代的电话,听见何序给自己做了午饭的裴挽棠正嘴角上扬,在回家的路上疾驰——谈茵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她等不及胡代送饭过去。
……为什么窗缝里有烟?
“吱——!”
刺耳的刹车在楼下响起。
园艺师和胡代快步走到车边,前者牙齿紧咬到腮帮凹陷,后者声音像绷到极限的弦,每个字都带着清晰的颤音:“何小姐在卧室……火烧起来了……”
第64章
裴挽棠耳边空白如静音, 从车里下来的时候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胡代连忙伸手扶住裴挽棠,语气罕见得焦灼不安:“小姐,你先别着急,小陈她们已经在想办法破门了,消防也马上赶到。你先在这里等一等,里面太危险了,火……”
胡代话到一半, 被裴挽棠一把挥开。
裴挽棠大步往里跑,眨眼消失。上楼那一路她腿磕到过什么,踉跄了几次,完全没有感觉。脑子里全都是十七年前,自己在剧痛中转头,看到庄煊被变形的车子挤压得支离破碎的画面,惨烈恐怖,时至今日她一想起来也还是会浑身发凉,被那种拼命想救她,想把她拖出来,却因为腿被卡住挪动不了分毫的无力感包裹、穿透,整个人喘不上气。
所以她很少回想。
现在脑子里全是。
她不敢想象等会儿看到的何序会是什么模样。
那么大的火,她被包围,现在难受吗?痛苦吗?还有呼吸吗?还能看出本来面目吗?
还是和庄煊一样……
连国内最好的遗体整容师也无法将她还原到那个白白净净,比猫还可爱有趣,喜欢强调“我属兔”的,她能认出来的样子。
裴挽棠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里因为何序正在失去控制产生的浮躁、因为她正在迅速从自己世界里退离导致的不安被冻冰,再被从卧室门口传来的一声声重击击碎,碎片化作滔天恐惧将她的冷静迅速穿透。
“砰!”
门被撞开,氧气灌入,火舌猛地一缩,随即如狂兽般暴起,焰浪翻卷着扑向已经被包围的床。
裴挽棠急喘着扶住门框,凌乱发丝贴着她面如死灰的脸。她透过浓烟和大火看到何序完好无损,但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她在相识的第一个情人节送她的玫瑰已经彻底死在床头柜上;她和她送她的两只兔子一起躺在她的床上,很乖地,躺在那副永存于拼图里的自由和花海上。
那副拼图原本被她扔掉了一块,她趁她熟睡在深夜的草地里找了很久才终于找到。
她就以为终于完整了,天亮之后,她们还会继续。
现在……她用她的爱,焚烧自己,焚烧一切……
血丝疯狂爬上裴挽棠双眼,倒映在她瞳孔里的世界一瞬之间分崩离析。她凝视着床上的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了几秒钟,突然一个箭步猛扑向前。
“小姐!”
裴挽棠腰被胡代死死箍住,四处乱窜的火燎烧着她的裤脚,她嘴角不自然的痉挛,瞳孔反复收缩又扩大,紧随其后的园艺师和甜品师齐齐扑上来才勉强将她按住。
“滚开!”裴挽棠突然暴怒地咆哮起来,“滚!滚!”
胡代置若罔闻,和其他两人同时用力,将裴挽棠后拖到浓烟滚滚的走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