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养玫瑰(219)
这些产物包括方偲偶然刷到的一条短视频:气站为了赚钱,故意将好罐说成有问题,建议换阀门。
方偲信了。
实则不过短视频为博眼球捏造的话题,气站检查罐子严格按照标准。
但在当时,方偲一方面心疼妈妈赚钱辛苦,一方面想攒钱给妹妹买好点的毕业礼物,同时气愤气站无良敛财,各种要素叠加,她最终没有选择换阀门,节省了七十块钱。
这七十块钱炸毁了她们一家和半条街道。
“求求你,不要告诉嘘嘘,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视频是假的……对不起……”
一边是犯错的姐姐,一边是炸死的妈妈。
一边是姐姐为了给我买礼物才没换阀门,一边是姐姐没换阀门。
一边是姐姐,仅剩的姐姐,她的初衷是爱我。
方偲不敢想象何序一旦知道这些事心里会有多煎熬,她也不敢承认自己在这个家里获得了温暖,又把这个家毁掉了。
她痛苦到发疯。
真相被疯癫遗忘。
现在清醒着回归。
方偲抓着裴挽棠的裤子痛哭流涕:“对不起……嘘嘘,对不起……”
裴挽棠嘴角肌肉抽动,额头青筋暴起,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想起何序慌乱无措地和胡代说“我好像生病了,经常莫名其妙哭,我想出去转一转,看会不会好”,想起她洗澡不开热水,过路不看红灯,所有的愤怒都被咬碎了咽进肚子。
裴挽棠重新在方偲面前蹲下,她的动作慢极了,抓着方偲胸口的衣服,声音阴寒发冷:“方偲,话我只说一遍——从今天起,爆炸是因为沼气。”
沼气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掀翻煤气罐,导致阀门松动漏气,而沼气爆炸的瞬间温度超过1000 ℃,可以直接点燃泄露的煤气罐。
这件事就是意外,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第二个原因。
“方偲,阀门的事,你必须给我把它烂在肚子里,你想让她活,就把你的错烂在肚子,其他我会解决,听懂了?”
方偲听得一清二楚,她想尽办法把“阀门”两个字嚼烂了往肚子里咽。
但是咽不下去。
越清醒越咽不下去。
裴挽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接到方偲的电话是在居家办公的某一个傍晚,还有两个小时就吃晚饭了,晚饭期间她可以不闪不避地坐在何序对面看她一个小时。
为这一个小时,她已经在书房等了一天了。
方偲却在电话里说:“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裴挽棠:“什么事?”
方偲:“这辈子都不要让嘘嘘回东港。”
裴挽棠:“你是不是忘了,第一次见面我就说了,她这辈子只会留在我身边,看着我,爱我,东港的人和事以后和她再无瓜葛。”
“我没忘,但你当时说的是庄和西,你说嘘嘘这辈子只会留在庄和西身边。”
“……”
“你还是是她吗?”
“……”
不是了。
那个名字她已经逼着何序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连她自己都快想不起来被人叫“庄和西”是什么感觉。
裴挽棠抓着手机,某一秒突然像是两脚踏空一样,被强烈的失重感袭击。她耳中嗡鸣,心脏狂跳,模模糊糊中听到方偲说:“嘘嘘喜欢和西。”
在她们相识的第八个月,她就不让人骂她有病,也不让人砸她给买的手机。
方偲说:“嘘嘘喜欢和西。”
“你做回庄和西行不行?”
“……”不行。
庄和西什么都办不到,奖拿不到,人救不了,让人践踏、被人背叛,谁都想控制她、左右她。
“那你能不能哄一哄她?”
“……”不能。
哄她等于求她。
她早在佟却看清一切的时候就说了,求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换来的只有巴掌和耳膜穿孔,她自16岁之后,从来只求自己。
方偲那边静了很久:“那至少照顾好她,别让她哭,别太辛苦,可以吗?”
现在不就是这样?
给她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
她咳嗽一声,她都要派人去盯,何况哭和辛苦。
方偲在想什么。
态度、语气也没了之前的针锋相对。
“?”
裴挽棠后知后觉听出方偲话里的反常,她心一坠,收拢思绪:“方偲,你想做什么?”
方偲说:“想轻松,想解脱。”想你人的确不错,能照顾好我妹。
————
邻居阿姨回忆当时,语气像是苍老了十岁:“东港和鹭洲一样,秋天多雨,偲偲寻短见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她突然从康复医院回来,带了很多花苗往阳台种。这些花裴小姐后来一直请人养着,冬天也开得很好。”
是呀。
何序一进门就看到了,她都能想象它们冬天的样子,锦绣娇艳,姹紫嫣红,好像一打开窗,就会有蝴蝶不远万里寻香而来。
她们家的阳台拥挤狭窄,但有一个百花齐放的夏天,它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何序死寂地看着,想起她写的日记。
【姐姐,生日快乐。
对不起,我还没有挣到钱,不敢回去。
你再等一等我,等我赚够钱就回去不走了。我给你买大房子住,要向阳的,阳台种上你喜欢的花,我每天做你爱吃的饭。
我很想你。 】
这些日记裴挽棠看过,恨过,最后一年又一年,把她姐姐种在阳台的花养得不会凋落。
她好爱她呀。
邻居阿姨说:“偲偲种完花,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才走的。我觉得哪儿怪,但是拿不准主意,就想着给裴小姐打个电话,结果号码还没找出来,就先接到了她的。”
————
“看住方偲!”裴挽棠的声音尖锐到劈裂。
邻居阿姨神经一紧,立刻意识到不对,她来不及解围裙直接飞奔出门去找方偲,从家到康复医院,从康复医院到家,方偲又一次站上了天台。
裴挽棠目眦欲裂:“方偲,你不准死!你死了她怎么办!”
“我坚持不下去了。”
“你能!从前她一个什么都不懂小孩儿都能为你坚持,你现在什么后顾之忧都没有为什么不能为她坚持!”
“我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儿,我只要一闭上眼睛,饭馆就在爆炸,我妈在我面前四分五裂,我妹为了我放弃一切,我不行,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你必须行!方偲!”
方偲忽然吐出来一大口血,这会儿裴挽棠和邻居阿姨才发现她喝药了。
裴挽棠脑中一空,看到方偲和风筝一样,后仰,坠落。
“裴小姐!”邻居阿姨大惊失色,眼睁睁看着裴挽棠踉跄一步,以一种近乎失控的速度狂奔过去,抱住了方偲。
“砰!”一声巨响,两人齐齐砸在六楼的雨棚上。
楼下的人抬头看到裴挽棠脊背朝下,垫着方偲。
方偲已经没有多少意识,千钧一发之际,她认出来裴挽棠是谁。
她不能死。
她死了,这世上就再没有人能照顾妹妹了。
方偲吐着血,用最后的力气一拧一推,疼到眼前发黑的裴挽棠被推上雨棚,她从高空加速坠落。
第二声“砰”比第一声大得多。
裴挽棠却像是失聪了一样,听不见声,感觉不到脊背刮擦粗糙护栏带来的灼烧和全身骨头都好像被撞碎了的剧痛。她两眼空洞地被人救上天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楼下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她全都听不见。
救护车声,消防车声。
邻居阿姨跌跪在裴挽棠旁边眼泪横流:“你这是干什么啊,唉——这是干什么……”
她也不知道。
方偲往后倒的那一秒她只是很单纯地想着,何序还在拼图,冬天还没有到,她们都没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