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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更漏长(15)

作者:飒飒和银筝 时间:2021-04-05 09:54 标签:灵异神怪 短篇

    刘祎之听见他提起尽言而死的裴炎,默然半晌,终于道:“高君说得是。”亦站起身来,遥望城北宫阙连绵,终于道:“替人解怨,是世间最难的事体。”高祎一震,转头看着刘祎之,听他低声道:“以一己之身,解天下怨,无疑于螳臂当车。以裴公睿智明断,安得不知?知其不可而为之,是大勇气,亦是大慈悲……”
    高旻默然,半晌,道:“解怨如此之难,恩师何以……”刘祎之微笑,道:“解怨难,求死难,抱憾苟活……更难。”
    高旻闻言,深深地向老师磕下头去,离了刘府。他仰头瞧那高远青天,头一次觉得自已满腹经纶,满怀抱负,在这冷冷的天地之间,亦与土石草芥无异。
    世上惟有一人,才会将他高旻,瞧得比天地更大。
    没多久,便传来刘祎之仰药自杀的消息。高旻黯然微笑,心知老师死亦无憾。
    长寿二年,高旻被卷入皇嗣谋反案中,由酷吏来俊臣亲自拷打审问。
    三木之下,满身鲜血,遍体伤痕的高旻只重复着一句话,道:“皇嗣……不曾谋反……”
    来俊臣冷笑,道:“死之能受,痛之难忍。高君不畏死,便请尝尝痛的滋味。”令人取巨枷过来。
    高旻抬头,奇怪地微笑,道:“痛有何难忍?狗鼠辈小瞧我了。”他双手戴镣,却艰难地自腰间取下一枚带钩来,炫耀似的向来俊臣晃了晃,忽地狠狠塞进了自己胸前的一道伤口里去!
    以折磨人为乐的狱吏们都惊呆了,那伤原是鞭伤,深入肌理,后来又以烙铁烙过,已经半焦干焦,等闲塞不进去。高旻颤抖着手指,将那钩又往伤中挤压,来俊臣看着笑了起来,道:“帮帮高君。”立时有人上前,将那钩子深深按进了肌肉纹理中去。高旻惨叫一声,昏死过去。有人对来俊臣道:“中丞,他该不是失心疯了吧?”
    来俊臣思索一番,他以残忍为乐,见巨枷取到,便道:“进了例竟门,疯与不疯,下场不都是一样的么?”狱吏们都是铁石心肠,听来俊臣这么说,知道高旻已无生理,都哄笑起来。来俊臣令将巨枷给高旻套上,锁在墙上。待巨枷将高旻肩臂紧紧绷直之后,他亲自上前,为高旻调整一番巨枷,将锁扣压在了塞着玉钩的那条伤痕上。又令道:“取盐水来!”
    冰冷的盐水兜头浇下,高旻嘶声惨叫,生生疼醒过来。扶着他的两名狱吏便放手走开,他的双足半悬在地,脖颈便被扣在巨枷之上,只能半掂着脚站着,只要稍稍放松足下,便有窒息之祸。来俊臣笑道:“高君请了,便先站一夜,瞧还疯不疯了?”
    高旻痛苦地拼尽全身的力气,掂着脚尖撑住身子,听着来俊臣率人出门,锁上刑室的声音。他低声自语道:“恩师……我不曾卖皇嗣,为人处世,不曾留憾负心……”他嘴角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续道:“但若要我终身无憾……便看今夜的藏钩之戏如何了……”
    刑室中忽地响起了一个声音,咬牙切齿地道:“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
    高旻喷出一口血沫,笑出声来,再无一丝挂心地重新昏死过去。
    待他再度醒来,已身在一间陌生的石室之中,他推推正怀抱自己清理身上伤口的石纾,问道:“这便是你修道之处?”
    石纾瞪他一眼,冷嘲道:“陋室粗具,比不得高府君的府第华堂。”高旻笑道:“我早已是从三品的御史大夫,如何还称我作府君?”石纾气道:“你怎地还想着官职爵位这些劳什子?难道你还想回那等是非之地去?”
    高旻大笑,便如当年两人初见时一般的欢畅,他舒舒服服靠在石纾肩上,得意洋洋道:“本府既要与石小郎在此双修,自然要自持身份,挑剔一番。”石纾哈的一声,笑出声来,手上用劲,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他的伤口。高旻痛叫一声,身体一颤,已被他半按在怀中。石纾搂住了他,在耳畔低声道:“府君果然刁钻古怪,我一世……也脱不了你的障了……”
    高旻在他怀中,自是笑得畅快万分,心道天下之人,有几人能如我这般,一世无憾?
   
    第五章   尸囚
   
    长安城东孤寂的土原上,几十名工匠正在堆积一座大墓的封土,那封土堆高待两丈有余,看上去宏大沉肃,偶有过往行人瞧了,尽猜是长安城内达官贵人的坟墓,方有这般巍峨气象。
    待封土堆成,工匠们自领了工钱回家。那大墓便静静地立在冬日的荒原上,无人关心。谁也料不到堆下墓室之中,另有一番景象。
    在穴中挖土的崔漱言直起身来,瞧瞧自己挖出的狭窄洞穴,不免有些气馁,道:“王九,你量的方位可对?”
    被他呼为王九的王实道举着烛台在穴边为他照明,听他语含抱怨,不耐烦道:“你只挖了这一点儿,那得有什么方位可言?那舒王墓离此几十丈,你且挖个十丈来长,再来问我方位如何。”崔漱言听问,怪叫道:“十丈?你道我是日间那些市乞儿么?”王实道被他惊得差点儿扔了烛台,慌忙对他直挥袖子,道:“轻着些,你可是不想活了?让人听到,可不得了!”见崔漱言吓得捂了嘴,王实道又听听外间,寂静无声,方不屑道:“市乞儿岂敢来求这泼天的富贵?若是连这点儿辛苦都受不得。舒王墓里万贯珍宝,你便不要分了。”崔漱言气道:“我累了这几夜,做什么不分?”挥锄又挖起土来。
    原来他们这一群人,尽是长安城内的世家子弟,自来文不成武不就,游手好闲,百事不禁,现下竟贼胆包天地想出了这盗窃王陵的法子来。他们甚有鬼聪明,在王陵远处修了大墓,便是有人偶尔经过这荒原,也只当是长安城内贵人的墓地,万不会有人来查看。入夜时分,便分派人手,在地下挖掘洞穴,以便偷入王陵。但这些公子哥儿如崔漱言等辈,尽是出身富贵,平日里过惯了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的日子,那干过挖土搬石的粗活?因此干了几夜,便叫苦连天起来。幸而想着王陵珍宝,方咬着牙你推我我诿他,叫苦连天地干了下去。
    这般苦捱数十日,终于挖通王陵墓穴,众人弹冠相庆。进了王陵地宫,见耳室中放满珠玉宝物,极尽奢华,想来棺柩之中,更是重宝无数。众人为起墓掘穴,已耗了数月心力,因此倒也不急着启棺察看,相约两日后在城中备好假出殡的棺枢牛车等物,再来此地运宝。
    崔漱言做了这些时日的苦功,其间无数抱怨,不止一次地想打退堂鼓,只凭着满腹贪欲支撑着,才熬了过来。见同伙不欲开棺,心中不忿,便道:“虽不能取宝回去,先打开看一看,高兴高兴,也无大碍。”众人也是好事的,见墓外天色漆黑,便是回返长安,也进不了城门,便取了撬棒等物,七手八脚地便去启棺。
    不料那舒王天潢贵胄,外椁用的俱是上好檀木,又用铁皮镶了四角,用生漆灌得结实。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把外椁拆开。王实道率先瘫倒在地,道:“今日明日开棺,都是一样,我再动不得了。”另一个也道:“累成死狗样,还要骑马回城,那受得住?且我等这一身的土屑,若让坊中武侯等看出破绽,却是不好。”因此也懒得再开内棺,便要出墓。又有人道:“若是有人靠近这里,发现我等做下的事体,便功亏一篑了,且有弥天大祸。”因此要留人看守,万一有路人路过荒原,也好支吾塞责过去,万不得以时,也能杀人灭口。
    但谁也不愿在这凛冽冬日枯坐墓中,因此只得抓阄决定。那阄儿偏被崔漱言与另一个叫马珍的拈到,两人皆气得啐道:“怎么这等时运不济?”却也无法,只得取了酒肉等物,留在假墓之中,其余人等自回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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