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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更漏长(27)

作者:飒飒和银筝 时间:2021-04-05 09:54 标签:灵异神怪 短篇

    刘宸英站起身来,瞧着那棵棠梨树呆呆出神,心道如今自己虽然梦醒,却为何还在这人世之间,砺不断相思苦辛?
    他呆立良久,终于自棠梨花树上折下一根枝条,方登程回返荆州。
    其后的数年间,刘宸英偶有公务,经过房州,必至荒野寻踪,但无论季节是晚春还是初夏,他俱不曾再见过这株棠梨树繁花似锦,花落如雨的模样。而他带回家中,种在院里的那根枝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抽枝发芽,也始终不见花发如雪。
    刘宸英年纪日长,自有人上门提亲。他虽父母已亡,却有兄嫂,多为他张罗,他却万般不肯。兄嫂奈何他不得,只好与他分门别户,令他另外过活。他既孤身一人,没了约束,便更无所顾忌起来,日日还家,便守着院中棠梨树浇水松土,饮酒作诗,时人呼为“树痴”。
    又是一年夏至时分,其兄上门与其相谈,见他又在棠梨树下自斟自饮,怒道:“你已经不死不活地过了十年,纵有多少烦难,也该自家解了,难道还要这般下去不成?”
    刘宸英抬起头来,奇怪地微笑,道:“不错,多少烦难,也能自解。但譬如花树不发,人死不能再生这样的事体,兄长可有法子相解?”其兄怒道:“你疯疯颠颠地说些什么?这棵花树被你侍弄了十年,哪有不开花的道理?”刘宸英一惊,抬起头来,便见青翠欲滴的枝叶间,果有淡青色的花苞,羞答答地缵在枝头。
    心中狂喜,跳起身来,抱住兄长叫道:“大哥,大哥,它要开花了,它终于要开花了!”其兄见他颠狂,倒吓了一跳,哄道:“花树生长,万物生发,都是天道,哪有不开花的道理?”却又想起兄弟侍弄这树十年,如今方才开花,倒也算得上奇事一桩。便见刘宸英目光炯炯看将过来,道:“这棵树开花,却不是天道所至——”其兄十年不见他这般神采熠熠,竟看得有些悚然心惊起来,不再多说,便告辞而去。
    刘宸英也不相留,待掩上门扉,重回院中,便又自房中取出一副杯箸来,摆在树下,斟满一杯,看着花树笑道:“如今……可能与我对饮一杯了?”
    风声簌簌,无数花苞,一枝枝地吐出了花瓣花蕊来,刘宸英醉眼朦胧,便见一只纤长手掌,执起了他对面的那只杯子来。漫天花影之间,那人轻轻微笑,温柔问道:“刘君……何以要自苦十年?”刘宸英惊喜若狂,一时间竟什么也答不出来。那人将杯子捧至他唇边,他低头抿了一口,握住爱人的手臂,再不肯放,瞧那温柔眉眼,终于道:“……十九郎,你不负荆襄,我……岂能负你?”
    第二日,刘宸英兄长再来相探,却见兄弟已不知所踪,惟余院中棠梨花盛放如云。花下席上,摆着一卷文卷,落满残花。其兄呆看一刻,拿起文卷来看,墨色已旧,字迹早残,只剩片诗只句,他心念一动,慢慢读了出来:“殡宫空对……棠梨花。”
    ——完——


    第九章 消面虫
   
    一
    吴郡太学生陆颙,平生最嗜面食,汤饼牢丸俱数碗而下,再食胡饼十数枚,不废正餐,见者皆咋舌不已。陆颙入太学,自重仪态,欲戒此欲。但若一日不食,头晕腿软,百事俱废,知是异疾,求医问药,俱不得法,惟有暗自羞耻不已。
    一日,陆颙与三五好友至平康坊秋娘家饮宴作乐,闻说秋娘家有小娘子名郑音者将鬻其元。陆颙等求学士子,虽无钱沾染,却也有兴,便在堂中观看。
    那日是一名西域胡商财大气粗,以数十匹绢数赢得美人在怀。秋娘亲自提壶斟了一巡酒,自然先自莫列处敬起。陆颙一干人见秋娘过来,便调笑道:“小娘子爱财,秋娘也热赶青蚨不成?我等虽不如胡儿,也曾使过钱来,何以斟酒这般的迟?”
    秋娘阅人无数,应对自如,当下娇笑道:“啊呀,我也曾与你斟过酒来,如何乱道这等闲话?”陆颙偏要讨便宜,便道:“那得乱道?那胡儿肴馔诸色,俱与我等不同。可是秋娘亲手整治?可惜了今儿春.宵属郑音。”
    秋娘听他讥刺,哪肯吃亏,举袖覆面,冷笑道:“陆君眼光自是刁的,一眼便瞧中了人家点心出色。可惜这是胡人自带来的糕点,平康坊内无人能做,不得填还郎君饿痨。”众人皆知陆颙喜好,尽皆大笑,陆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得喝酒掩饰。
    不料那胡人大约是特别欢喜,听得这边喧哗,打问清楚,竟命人送了一盘子糕点过来,说是“与诸郎上寿”,那糕点花样精巧,点酥夺目,众人皆赞,惟陆颙赌气不吃。见友伴俱拈起来,送进口中,咀嚼香美,又气又恨,恨恨地自喝闷酒不提。
    偏那糕点香气馥郁,一阵一阵儿地直钻入他鼻中来,勾得腹中一跳一跳,口中涎水四溢。陆颙恼苦万端,生怕自己失态,只得起身,推说酒沉了,出了大堂,到廊下闲散。
    将将出得门来,却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陆颙抬头一看,见又是一名高鼻深目的胡人,他正是恼恨胡儿之时,不想理会,拱一拱手,便要下阶。不料那胡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抚胸行礼道:“欢宴正好,郎君何以逃席而去?”陆颙总不能答为了小小面点赌气,只得生硬答道:“滥饮无趣,出来走走,君请自便。”
    那胡人却好似听不出来他的不耐烦,上赶着热情邀道:“到这儿来,自要成双取乐,郎君何必孤身一人?”陆颙嫌他不识眼色,刁难道:“我倒想要成双,奈何郑音小娘子已被人占了。”
    那胡人一听,爽朗笑道:“不过是小娘罢了。”当即扯着陆颙回来。他似在胡人中极有威望,一个眼色便令那莫列将郑音送了过来。众人欢笑,将陆颙与郑音送入房中。那胡人又亲端了樱桃毕罗,獐肉索饼等点心进来奉承。陆颙抱得美人在怀,又闻到案上各色糕点香气扑鼻,取一块放进口里,一嚼之下齿颊俱芳,只疑自己身在梦中。
    自此,陆颙便识得了那胡人米失芬。米失芬为人极豪爽大方,坦诚爽朗,且挥金如土,与陆颙交游时一掷万金,任是陆颙瞧了赞好的,便是千金买骨,也要双手奉上。陆颙瞧得乍舌不已,待要推辞,米失芬便说交友贵在真心相待,钱财乃身外之物,何足挂齿云云。陆颙对他更是好感倍生,一有空闲,便一处游乐。
    他与米失芬交游欢乐,却有太学同僚看出些端倪,劝陆颙道:“胡人贪财好利,世人皆知。如何这般花费结交于你?定有所图,万事小心为上。”陆颙听了,惊觉有理,米失芬再来邀游,便常常婉拒推辞。米失芬倒也不生气,偶与陆颙会面,必然用心招待一番。别的倒也罢了,惟有他私厨中做出来的各色点心,花色繁多,味香食美,最是诱人不过,正搔着陆颙痒处,因此总拉不下脸来与他断了交情。待又攀上交情,出行数次,他又是喜乐有兴,却又有一丝疑惧,想知道米失芬为何如此笼络于他。但几次试探,米失芬都王顾左右而言他,避了开去。
    陆颙见状,思前想后,终觉不妥。他在渭水边有一栋别宅,因此在太学中告了假,躲到别宅中暂住时日。虽是清静,却又嫌孤寂烦闷,无处排遣。
    这一日在屋中坐得闷了,丢了手中书卷,出门至河川边散步一回。正值秋尽冬来,河边芦苇遍地,河岸边风急浪高,一阵朔风夹浪而起,将一片芦苇打得折了大半,心下怅然,吟旧诗道:“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却飞雪……”一语未完,念着一个“胡”字,心下便有些滋味莫名。驻足瞧着倒伏的芦草怔了一刻,转身要走,忽地一惊,便见米失芬牵着一匹马,站在河岸最上方处,笑吟吟地望着他。
    陆颙见是他,脸上一冷,道:“好长鼻子,这处也寻得着。”米失芬平日里也曾受过他讥刺来,皆是毫不着意,一笑而过。今日脸上却有些不豫,说起话来倒还是一般的温文有礼,道:“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寻得着——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结交与你么?平日里人多口杂,不好言讲。今天在这河摊之上,四下无人,倒可以讲与你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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