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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更漏长(3)

作者:飒飒和银筝 时间:2021-04-05 09:54 标签:灵异神怪 短篇

    皇甫翎失声道:“他方才还赞过我,做什么要杀我?”龙王气道:“你果真憨呆!‘于有之人而生憎恚,是为嫉妒’,连这样道理都不明白?”皇甫翎傻呆呆道:“他因为嫉妒我,所以要杀我?”龙王点了点头,道:“否则,你道这竹梯何以无故断裂?”
    皇甫翎想了半晌,道:“若如此,我方才已被你救了。可是不会死了?”龙王摇头道:“命数在天,不能强。”皇甫翎又想一刻,道:“也好,他要画‘地狱变’,若作下这等凶残行径,定能看见心中恶鬼。凭他的本事,当能画出无上佳作来。”
    龙王不料到这个时刻,他心中想着的还是作画,不免又是气恼又是好笑。皇甫翎将他一笔一笔画将出来,他与他气息相连,心意相闻,如今却才真正知晓这呆子虽外表斯文有礼,其实内里不通世情至极。他瞧着皇甫翎,怜他天真,又爱他憨傻,因此低声道:“你可是真心想要与我游遍九洲四海?”
    皇甫翎双目一亮,忽又心灰意冷,道:“你方才不是说我时日无多了么?”龙王笑道:“你若不怕我,我便有法子。”皇甫翎奇道:“我为什么要怕你?你是我画出来的啊——”他攀着龙王肩臂,笑道:“你可知为你这青须异瞳,我思虑了多久才有了底子么?那些时日,我想也想着你,梦也梦着你——”话音未落,忽觉龙王赤裸肌肤滚热似火,奇道:“你这是怎地?难道一幅画也能起烧的么?”
    龙王瞧着他,赤瞳如火,呵呵笑道:“你还当我是画?你日日瞧我摸我,对我喃喃呐呐之时,可有当我是画么?”说着一把搂紧皇甫翎,指爪如钩,哧啦一声,撕剥下他的外袍来,低声笑道:“小憨呆,你可是说过,不会怕我……”
    皇甫翎大惊,挣扎道:“你……你这是要做什么?”龙王笑道:“你若有了我的精魂之气,哪个鬼判还敢动你?”说着又去褪他内衣。皇甫翎力小身弱,哪里是龙王的对手,惊慌失措道:“你我……同为男子……”龙王看定他,道:“若能解你知你,又何必分男女?”他握住了他腰肢,贴近自己滚烫胸腹,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世间……还有谁能解你心中所思所感……又有谁能完你心愿……伴你去游览诸天盛景?”
    皇甫翎在他铁臂之中,挣扎不得;听他这般说话,心中又是柔软,又是迷惑,不知如何方好。便见龙王所执烛火映照当空,面前便是自己夜夜迷梦中思念的狰狞面容,只觉一阵恍惚,再不能拒。龙王粗糙的肌肤与海水温柔的拂动,都是他如此熟悉如斯钟爱的作品,令他一波波舒畅,一阵阵酥麻;无上痛苦,无尽欢愉。
    “皇甫郎,皇甫郎醒来。”
    皇甫翎迷迷糊糊间,听得有人叫唤,他身子酸软,万分地不愿动弹。那人却叫个不住,因此只得睁开眼来。见是平时相熟的僧侣,名叫广智的。
    广智见他醒来,松了一口气,道:“皇甫郎如何宿在此处?若非我巡夜路过,你这般睡下去可要着凉了,我送你去禅房吧。”
    他只道是皇甫翎夜来作画太过劳累,在此盹着了,便扶着皇甫翎起身。方当站起,便听皇甫翎“哎呀”痛呼一声。不知何事,道:“皇甫郎,可是身上不好?”
    皇甫翎脸色青白,听他这话更是脸色惨白,低声道:“不……不曾不好。只是腿脚有些麻木。”
    广智嘘一口气,道:“地上硬,自然要睡木了。”扶着皇甫翎向外走去,见他仿佛连腰也僵硬动弹不得了,好心道:“皇甫郎腰也睡僵了?可要我背你?”
    皇甫翎惊叫道:“不不不,不必了。”见广智惊愕地望着自己,方明白自己失态,勉强笑道:“走一走便好,那敢劳动师父?”
    广智点了点头,自去提起灯笼,照亮。皇甫翎忆起方才情事,脸上火烫起来。借着微光瞧那壁上,见和修吉龙王依旧一脸狰狞,执烛出水,立在海面,与日间所见,并无不同。心道:“难道方才是作梦……”正思量间,忽见和修吉龙王腰间丝绦有异,定睛细看,却不正是自己腰间那条素罗青纽大带?骤然呆了,耳根一片通红。
    广智为皇甫翎安排下禅房,便又去巡夜。皇甫翎忙掩上房门,慌手慌脚地解下腰间丝绦来。那丝绦本是他悉心画就,作绲带之形,天青色丝织就,饰以黄金辟邪,缀以白珠,其华贵雅致,自不必说。皇甫翎当初为龙王衣饰配色,色色下尽了功夫,其劳心劳力之处,曾被家人笑说殊不逊于当真织就一套出来。自家瞧着,心下也是得意之极,只觉得恨不能见识真物一面。现下这丝绦竟真切切握在手中,却骇得他唇青脸白,簌簌抖个不住。
    他倒在禅床之上,自是入睡不得,心慌意乱。忽而又忆起瞧见的长安盛景,心旌摇曳;忽而又想起龙王所说的吴清本阴谋,心中害怕;倏然又记起自家在龙王怀中,情欲似火,攀住龙王撒不得手;更是迷乱万分。在禅床上翻来覆去,如烙胡饼一般。忽听报晓鼓声,隐隐自街外传来。连忙一跃而起,想要在寺里晨钟敲响之前离去。
    他寻着了广智,请他为自己开了寺门。出寺的那一刻他还是将丝绦系在了腰上,自小的教养端严,令他不能松着外袍,缺骻翻飞的在街上行走。系上丝绦,只觉腰间火烫,脸红心跳,只得躲躲闪闪地离开了常乐坊。他必得穿过一长条长街,才能到自家所住的升平坊中。幸而晨光未露,街上尚无行人,无人瞧见他的羞臊之态。
    报晓鼓一波波的在长安城内传开,但是天空中还没有晓光的影子。皇甫翎跌跌撞撞的走在铺着松软砂土的街道上,在清凉的晨雾中嗅出了桦烛的清香,当是有上朝的官员刚刚经过不久。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昏黑的大街,有些懊悔不曾向广智讨一枝蜡烛来照明。却又欣喜路上黑暗,无人看得见自已腰间那条华贵的丝绦。
    变故就在那一刹那间发生!几个身穿黑袍的蒙面人,自行道树后悄无声息的跃出,向皇甫翎飞扑过来。皇甫翎一惊,一脚踏空,踩进了一个沙坑之中,扑通摔倒在地,脚踝生疼。见那些人的刀光在昏暗中闪耀着劈来,他只能束手待毙。看着那些恶狼一样凶狠的眼睛,他想若是地狱恶鬼,便该有这样凶猛而冷酷的眼睛——
    但是他立刻看到了真正的地狱恶鬼的眼睛,吴清本自一棵巨槐后面转了出来。那一刹那间刀光已耀在了皇甫翎的额际,他却以画师的敏感捕捉到了远远树下的那转霎间的目光:仇恨,阴毒,狩猎的贪婪,饕餮人命的满足……他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可以安心地死去了。
    但是刀劈上头颅的暴烈疼痛却迟迟不至,他犹疑地张开眼睛,看见了自己腰上的万道霞光。杀手们惨号着被霞光中伸出的巨爪开膛破肚,一霎那间连尸首也被翻滚的云水卷得踪影不见……皇甫翎发现自己又被巨爪握住了腰肢提起来,龙王的热气在他身后,咻咻道:“可伤着没有?”
    皇甫翎在他臂中,有些局促地谢道:“不曾伤着,你的……腰带护住了我……”
    龙王道:“便是护住了你,你命数已尽,不能在阳间停留了。”他短短地笑了一声,问道:“你还要游九洲四海么?”
    皇甫翎忽地反身握住了他的粗砺臂膀,急切道:“虽是命数已尽,但是我还想再作一幅画……再随你走。”他瞧着那赤色双瞳,不知怎地,心中忽地安稳下来,只道:“我必得要画这幅画,你……你可明白?”虽然是问话,他却早已知道龙王的回答。
    若他不能明白,世上又还有何人能知他?皇甫翎瞧着那熟悉的狰狞容颜,只觉平安喜乐,胸中再无一丝拘束烦恼。自今而始,天下风光无限,皆在他足下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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