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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冰(26)

作者:符黎 时间:2022-01-01 09:56 标签:破镜重圆 年下 先婚后爱 宫廷侯爵

  奉冰的目光追随而去,却在这时,发现裴耽的府邸仍未点火,毋宁说连一盏灯都没有,在满城辉煌中看去,黑漆漆地反而格外扎眼。
  他一言不发地收回目光。
  春时不知他这数日以来为何郁郁,只知道一定与裴郎君有关;自己唯有将小炉煨暖和了,尽心尽力地逗他高兴。月亮只出来了一小会儿,转瞬夜色又阴沉,狂风卷起大雪,在高阁上听去,呼啦啦的响声格外惊心动魄。城中的火光灭了不少,又立刻都再次倔强地点上,仿佛要向这风雪讨来除夜的福佑。春时有些担心地说:“今晚据说宫里会放一种大爆竹,不知还放不放得出来?”
  奉冰问:“什么是大爆竹?”
  “会升空的那种!”春时手舞足蹈地比划,“我听人说,先帝驾崩前一年,曾试过一回,大爆竹窜到天上,开出了无数朵大花儿,紧接着变成了万马奔腾,最后还冒出了吉祥如意四个大字——”
  奉冰忍不住笑,“这你也信?”
  “可是集市上的爆竹铺子里,大家都这么说。”春时眉毛鼻子皱在一起,很想让郎主相信他,“说那东西稀罕,只有宫里存了几批,寻常是真见不着的。今年圣人有心与民同乐,特意要将它放出来呢!”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奉冰望向阁外,“落这样大的雪。”
  春时拿火钳子轻轻拨了拨炭火,满怀期待地道:“大约在夜半?总之也要守岁的,就等等看嘛!”
  奉冰口上说着不信,其实却还是想看,便在这阁上吃着花生米佐花椒酒,与春时闲聊着等待夜半的到来。
  *
  风雪越加地紧了。
  裴耽在近夜半时终于赶回家,一身大氅落满了雪粒子,风尘仆仆地。吴伯想去给他烧水沐浴,被他叫住说罢了,所幸早晨洗过一回,眼下已来不及,只能休息一个多时辰,便要进宫去准备元会。
  吴伯心疼坏了,劝他去睡觉,他却精神不错,拢着衣衫在院落里看雪,回头对吴伯笑道:“今日圣人要放烟花的,你知不知道?不看便可惜了。”
  吴伯道:“前年不都看过了么?”
  裴耽被他扫了兴,转头不搭理。吴伯只好随他去,在结冰的池苑边空敞处展开软席,摆上火炉,让他自己撑着伞,喝着酒,看天发呆。
  广袤无垠的宰相门第,深夜却冷清极了。吴伯看着郎主的背影,想过去的十王宅虽然狭窄逼仄,但过年的时候燎火辉煌,宗室皇子们热闹喧腾,那时郎主一整日都要牵着李郎君的手,走到哪儿都不避着人,生怕外人不知道他有老婆,李郎君拿桃枝打他他都不肯放开。
  吴伯以为郎主是很依赖李郎的,可没想到和离之后的岁月,也便这样平静无波地过来了。
  此刻的裴耽,与河东裴家大宅里,那个在亲戚吵嚷声中独自低头玩着九连环的孩子,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发呆久了,毕竟会冷,临近午夜时,吴伯给他拿来一件厚夹袄披上。手还未落下,便听见震天价一声爆响。
  烟花骤然升空,将风雪都逼得静寂,一时间,万紫千红,浮冰坠星,都映在裴耽的眼睛里。他最终恍惚地笑了笑。
  *
  奉冰睁大了眼,看那半空中蓦然绽放又凋谢的花,忽反应过来,对春时道:“你骗人!哪里有什么吉祥如意……”
  春时也未料到当真被骗,憋红了脸,“但、但它真的很好看嘛!”
  好看是真的,夜幕一瞬间亮如白昼,万紫千红无边无际;但也未免太短暂了,只得那么一个瞬间,奉冰甚至都没能看清楚它的形状,它就归于寂灭。
  经历过了那样一个盛大的瞬间,好像再看满城灯火都觉俗气,黑夜的铁幕伴随着风雪重又压下,他也没有了片刻前那默默忍受、等待的心情。
  “哎呀!”春时突然拍了下脑袋,“快许愿!郎主,闭上眼睛,许什么都一定会灵验的——”
  奉冰被他催赶着闭上眼,情急之下想不出该许什么愿,便只想到裴耽对他说的那一句,得偿所愿,诸事顺遂,像一句可以套用在任何场景下的囫囵话。
  那么裴耽呢,裴耽此刻,是否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
  冷风将烟花的余烬往城中吹刮,崇仁坊距离大明宫尤其地近,便有三两烟尘扑上了奉冰的脸。
  他才知道那么盛大的花,凋谢了却是冰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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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标题取自李商隐《寄裴衡》:“杂情堪底寄,惟有冷于灰。”


第31章 执者失之
  广佑二年正月旦,圣人于含元殿受朝贺。
  帝宫通夕燎,天门拂曙开。万国衣冠来朝,晓漏时分,飞雪茫茫,年近八十的太子太师与三名政事堂的宰臣一道,领文武百官从丹凤门入,端着牙笏庄重行过御桥,再迤逦登上白玉铺就的龙尾道,登含元殿,跪拜读贺表上寿。
  今年的贺表据说是裴允望所制,文采斐然,气势磅礴。他本人也在百官之首,与前头的太子太师、及身边的另二位宰相相比,他实在是太过年轻,眉目锋锐,英姿飒爽,仿佛有一股轻狂气,然而举止谈笑之间,却又透出一种久处上位的世故机敏。
  内臣宣答,礼官受贺,接下来便是全国州县乃至域外番邦的贡使,皆鱼贯而入,在含元殿下贡献称寿。殿中危坐的天子遥远静默如一尊佛像,听过了所有的拜贺之后,皇帝举酒,丝竹舞蹈,上下三呼万岁。
  *
  奉冰站定了原属于牢州朝集使向崇的位置,随着乌泱泱的人群一同下跪称万岁。
  他自入京以来,终于第一回 见到了曾与他同行近四个月的牢州贡使的随从们,品阶最高的乃是一位县令,陪着他行礼,却不发一言。待大典都结束,他们有条不紊地退场准备参加晚上的宫宴,奉冰便看见那县令回到了牢州的队伍之中,他们原是有一百多人的。
  他看出对方并不想和他说话,有些纳闷,但也不强求。他们会不会还视他为杀害向崇的罪魁祸首?只是因皇帝有意为他平反,向崇的案子都被按下不表了。
  从牢州到长安,四千五百里穿山过岭,崎岖风尘,他们也曾互相照应过。奉冰体虚,向崇对他尤为关心一些,路上每遇到新鲜食材,总要先分给他吃,底下人察言观色,也都对他十分殷勤。但不料向崇却身死荒山,至今找不到凶手,他们要疏远奉冰,也是理固宜然。
  宫中不可乱走,晚宴之前,贡使们只能在含元殿附近寻地方歇息。不止牢州的人们,其他贡使知道奉冰身份特殊,也大多不敢招呼他。人来人往拜年贺寿的客套声中,奉冰乐得清闲,春时背了一只大包袱,里头装满了暖炉熏香、药包热水、乃至果脯蜜饯之类小零嘴,进宫时虽然遭遇了繁琐盘查,但此刻却显出用处来,在一处偏殿的小角落里将奉冰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奉冰忍不住去捏春时的脸,笑着说:“若没有你,我可如何是好!”春时便顺势扮个鬼脸,得意地嘿嘿笑。
  这时奉冰感受到两道目光,抬头望去,却是河中府使陈璆坐在不远处盯着他。
  他吃了一惊。自己已很久没见到陈璆了,后者似乎没有多少变化,只是不言不笑,两人对上目光,陈璆当先转过了脸去。
  好容易到了宫宴时分,贡使们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内侍省的公公们挨个来请他们往含元殿入座,酒饭都已设好,丝竹也已备齐,只待最上首的圣人抬起象牙箸,新春便在他的一声令下融融泄泄地开始。
  春时是没有资格入席的,所有仆从都在殿外候着。相比于坐在高台上的皇亲国戚、宰辅大臣,奉冰的座位不算醒目,混在下方的人群中,左右都是不认识的面孔,反而让他放下心来,只盼能这样混到盛筵结束。
  酒到中巡,圣人离去,所谓三爵之后礼所不讳,众臣僚更加欢闹起来。内官开始一个个点贡使的名,既感谢他们一年来勤恳守卫地方、送上精美贡物,也按皇帝的意思,回报他们一些宫里的珍奇。奉冰提着精神,听见内常侍点到了牢州李奉冰,便掸掸衣衫走上前去。
  殿下喧闹的诸位地方贡使一时都寂静了,李奉冰这个名字背后暗藏了太多的秘辛。还有人向上头的裴耽望去,却见裴相公正满面春风与邻席的人说话,好像并未听见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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