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于昨日(187)
夏濯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受伤的腿已经失去知觉,时不时抽动一下,疼得不如之前那样撕心裂肺了。
他被抓得挺紧,剩下的一丝力气也不够他挣扎,觉得生存希望渺茫之际,视线突然一降。
无脸人贴着地一阵乱摸,随后拔了个五彩斑斓的蘑菇,递到了他的嘴旁。
夏濯:“……”谢谢,不用了,这要是吃下去我可真就没了。
他一阵推拒,无脸人也没强迫他吃,只放下了刀,伸手碰了碰他潮湿的鼻尖,向上朝他的头摸过来。
夏濯不太乐意被摸,他又不是真的狗,现在被摸头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可还没有来得及躲开,接连的枪响从不远处传来。
他反应迟钝了两秒,倒是拎着他的那只手先松了。他重新摔在了地上,好不容易被雨水冲干净点的身体又一次沾满了泥巴。
面前的人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的嘶吼声沙哑又痛苦。
无脸人伸手想去拿那把刀,但接连的子弹已经卸了他的力气,他用最后一口气将瘫在地上的小博美胡乱推到了树后,慢慢不再动弹。
“嘻嘻嘻,我就说我打得更准吧。”怪异的笑声自枪响处传来。
“对,你打了三枪,我能保证你只中了一枪。”另一人很是不屑,又朝天空开了几枪。
“嘿,我哪怕只打中了一枪,也一定中的是心脏。”
“射心脏有什么好?要我说你就应该朝他肚子多开几枪,那句话叫什么……行以牙还牙之道?”
“我呸,就你个初中毕业的还来这儿装文化人。”
见二人有接近的趋势,夏濯连忙躲得远一些。他接连打了几个滚,将身上弄得更脏,力图与周围的环境融成一体。
两个打着黑伞身穿工装的人走到无脸人面前,对待垃圾一样抬脚碾上头颅,将他掀翻过去。其中一个蹲下来去看胸前到底有没有中弹,不料地上本该慢慢僵硬的人突然奋起,挥刀朝前就是狠狠一划。
蹲着的那人没有防备,被直接割断了脖子,另一站着的举枪朝着无脸人的脑门补了一弹,这才送他上了路。
一切发生在须臾间,近战对远程,无脸人达成了以一换一。
夏濯看傻了。
拿枪的人猝了一口,“嘁,大意了。”
两分钟一到,大自然又陷入无声无息中,这让对话声变得无比清晰。
车灯自林外扫过,一辆大巴车停在不远处。
夏濯这才明白,原来无脸人一路将他从林子里送了出来。如果不是为了送他,恐怕也不会到达边界,被这些路过的人看个正着以枪击毙。
司机不耐烦地大喊:“快走了,回去晚了当心院长扒了你们的皮!”
站着的那人拽着暴毙同伴的衣领,将尸体一路慢悠悠地拖了回去,“这家伙太重了,我可不可以就把他丢在这里?带回去又要便宜厨房里那个老烟鬼,万一哪天真给我们做了一顿全肉宴,我可会控制不住一枪把他给崩了。”
司机阴恻恻地笑起来,“那就丢了,顺便把那只野兽也往深处扔一扔。在院长没正式发话前,我们总得考虑一下客人的感受。”
“啊啊,好烦。”那人一听,郁闷地抓了抓头,收了伞后一手拽一个尸体,慢慢往树林更深的地方走去。
夏濯稍稍跟了上去,他怕铃铛响,一只狗差点走出了猫步。
不知走了多远,处理尸体的人终于停了下来,他四周看一圈,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衣服湿了,匆匆把尸体拖到一棵树后叠起便原路返回。
阴森的风划过脖子,电闪雷鸣后,夏濯忍不住后退几步。
那棵树下,已经有一小座尸山了。
全部都是穿着一模一样黑布袋的“无脸人”,称得刚死的那位穿着工装、还露着脸的人格格不入。
大巴车后方挂了个车备胎,可以给他提供一个临时座位。然而等他紧赶慢赶离开森林时,只吃到了一肚子的车尾气。
刚刚那两人的谈话中提到了“客人”,夏濯笃定指的是参与者,关渝舟一定就在其中。
他盯着摇摇晃晃渐行渐远的后车灯,没有任何犹豫,顺着地上留着的车轮压痕跟了上去。
第130章 囚鸟(八)
半夜时分,房门无声无息地被从外推开。
关渝舟在黑暗中眼睛睁开一条缝,被子下的手摸上了腰后的木刀。
子弹数量毕竟有限,这木刀是休息前他让介诚打磨出来的,虽然没有铜铁锋利,但勉强能拿来捅人。
只要有心有力,什么都可以成为凶器。
介诚也一直干躺着,他因手上沾的血多了,深知死亡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降临的道理,所以在现实中极为控制自己的睡眠时常,入梦后更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闭眼。
尤其是在不远处的人还是关渝舟的情况下。
刚给这人做了把刀,谁知道会不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他先前得罪过人,不信关渝舟真就打算放他一马,共处一室时肾上腺素一直都呈分泌加快的状态,虽然听不见脚步声,却能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溜进了领地中。
他屏息心中默数,遂一睁眼,却只看到一个矮胖的背影正哼哧哼哧地往墙上涂抹着什么。
介诚飞快地打量一眼,认出了这是浴室前被自己说脑子有病的暴露狂,在有灯光的地方还知道披一件风衣,现在楼里熄了灯就干脆直接遛着鸟摸进来,拿着蜡笔胡乱地涂鸦。
窗外的雷雨还未停歇,闪电一划而过,他这才看清那哪是什么蜡笔,而是一把小巧的修眉刀。
墙被糊得片片是血,每画一道,这小胖子就在自己身上划一刀,蘸着自己的血来疯癫创作。
他再次笃定,这原住民脑子真的有病,还病得不清。
失血让那张脸苍白如纸,小胖子浑然不觉疼,两手十指割得血肉模糊,喘着兴奋的粗气朝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人摸索过来,一双饮血的红唇配上时不时抽搐一下的脸,落在外人眼中狰狞又诡异。
他的声音尖尖细细,嘴角高咧,站在床尾咯咯笑着向介诚讨要一个说法:“这下好看了吗?”
介诚趁着窗外的光看了个清楚,这暴露狂竟是沿着白日画在肚皮上的涂鸦轮廓,一片片把皮肉给剐了下来造了个人肉浮雕。他嫌恶地呸了声,“给爷看吐了。”
小胖子一听,面显低落,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痴痴低喃:“还不够,还不够……没画完,我还不够好看。”
“我没有颜料了,我需要红颜料……”
他扭着脖子,一双赤红的眼睛向外狠凸着,似是再一用力就会从眼眶里掉出来。分明是个大活人,也不知那咯吱咯吱骨头摩擦的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
他乱叫一通,突然直勾勾望着介诚,眼底尽是贪婪:“你有红颜料。”
介诚嘴里骂道:“去你妈的红颜料。”
“给我一点吧,就一点……你拿走了我的笔,分我一点红颜料。”小胖子嘴上乞求,动作却是截然相反的强硬,手上的刀片险些划破他的脖子,喃喃着:“我还差一幅作品,就差一幅作品了……只要我完成,就一定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后颈处被一把木刀镶入。关渝舟手心抵着刀柄用力一推,那具本就残破的身体立刻瘫软下去。
介诚嘴角有些扭曲,觉得关渝舟的确是比自己还要残暴。正琢磨着是否有必要道个谢——毕竟他认为这点小事自己也能做得到,掉到地上的修眉刀又重新贴回了他的脖子上,关渝舟看向他的眼神同样凉飕飕的,似和看地上的死人无异。
介诚心里一咯噔,立马举起双手表示投降,“怎么了?”
关渝舟抬手掐上他的下巴,慢慢地问:“要我亲自撬开你的嘴?”
介诚咬了咬腮肉,还是掏出了口袋里的东西。
睡前在地上画过痕迹的蜡笔成了两截,里面露出金属的光泽。
先前触碰地面时叮一声闷响就是这金属发出来的,也是介诚锻炼了这么久的眼力一下从一篮笔中挑出来的唯一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