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簿(10)
容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缓和了些,甚至笑了笑,说:“好。”
“那行,我们先去吃饭吧。”金阳拉了容远一把站起来,容远没什么胃口,但不忍拒绝他的好意,也就跟着一块儿走了。
转过身后,金阳的神色却变得有些冷。
容远不喜欢说他的身世,在学校的档案上也写着父母双亡,但金阳跟他相交十年,一点一滴的,也能拼凑出个大概来。
容远的父母曾经也是A市一中的学生,他们无论长相、成绩、家世等各方面都很出色,在学校的时候就被老师和同学们视为一时双璧,经常被起哄地凑成一对。后来两人也就渐渐谈起了恋爱。因为没有影响成绩,双方联姻的话也算是强强联合,老师和家长都没有反对,甚至双方家长还起了高考之后订婚的意思。
在高中最后一年,两人品尝了禁果,却没有做好防护措施,结果女方就怀了孕。但当时临近高考学习紧张,也对此没有足够的认识,一直到肚子开始显著增大的时候才发现。到医院检查,发现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此时再做引产手术对身体有很大的伤害,可能会使得今后都难以怀孕。再检查发现,女孩为了减肥还导致身体有比较严重的贫血,做手术会有生命危险。
就这样,容远的父母不得不准备接受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因为这事的影响,女孩高考成绩也不理想。但当时他们还是相爱的,恋爱中的少年男女们总觉得自己能克服世界上的任何困难。于是两家人决定,先生孩子,生完孩子后明年女孩再重新参加高考,争取跟男孩考到同一所大学去,大学一毕业就结婚。
然而白云苍狗,世事变迁。孕期的女孩整天呆在家里,皮肤暗沉,身材走样,性格也变得尖酸多疑。男孩却在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里大放光芒,整天面对着全国各地聚集到这所顶尖大学中的优秀女孩,不到半年就变了心。两个家庭为此反目成仇。
女孩也干脆,你既无情我便休,孩子一生下来就扔进了福利院,却有一个男方的远房亲戚不知怎么辗转得知了消息,到福利院收养了当时才出生只有几天的容远。
容广德收养容远,更多的是秉持着老一派人不能让宗族血脉随意遗弃在外的想法,要说对容远有多深的感情,那倒是未必。容远幼年问起自己的父母时,容广德也没有顾及这么小的孩子是不是能接受,把事实事无巨细的告诉了他。从那以后,容远再没有提过父母二字。金阳小时候曾经见过他们两人相处的模式,一老一小在同一个屋子里各干各的事,可以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就好像两个互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样。那种氛围让金阳如坐针毡,真难以想象容远是怎么日复一日地忍下来的。
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容远又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相处日久,感情自然也就变得深厚了。容广德去世前,留下遗嘱把所有的遗产都交由容远继承,唯一的房产也记在了容远名下,同时还联系了容远的亲生父亲,让他在自己死后继续照顾容远。
然而容父此时已是事业有成,家庭和睦,生活美满,怎么可能让容远这个已经基本上都遗忘的“错误”来影响现在美好生活呢?但当时才十三岁的容远如果没有监护人,就要作为孤儿被送到福利院,容父也觉得丢不起这个人,便让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堂弟容立新承担了监护职责。
容立新也有自己的家庭,加上他知道自己的堂哥对这个儿子并不在意,或者说是巴不得他从来都不曾存在过。因此容立新只是名义上接过了监护人的职责,却连一餐一饭都没有给过,容远是孤单一个人在那所空寂冷清的房子里长大的。不过好在容立新家境也算富裕,倒是从来没有觊觎过容广德留给容远的那所房子和十来万存款——尽管他看容远的眼神一直像是在看路上一堆碍眼却不能去踩一脚的垃圾一样——却还是把所有遗产一分不少地交到了容远手上。
没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为他考虑过,一个孩子,就算有钱,孤单一人长大的时候又该是怎样的艰难?
金阳很清楚,容远看着高冷全能,其实就是个生活技能废,连煮方便面都能煮的不是半生就是糊了;高中军训半个月,只有他明明再认真不过了,到最后都还叠不出一个方方正正的被子来,怎么看怎么像一坨歪歪扭扭的便便,每次金阳最后都要帮他返工一遍。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这样的容远,常常让金阳怀疑他是怎么平平安安活到现在的。
所以,每次提到容远的那些“亲人”,容远自己还没什么反应,金阳却常常为他感到怨愤。
……
周一到周五,是容立新工作的时间,不能受到影响;周六周日,是他享受和家人在一起的休闲、或者出门娱乐的时间,也不能被破坏心情。所以他每次有事找容远,都放在周五晚上。
几年前,容远第一次登门的时候他们一家人正在吃饭。他来之前容立新也说让他来吃顿便饭,跟现在的说词没有什么差别,但当时容远在门厅里站了半天,没有一个人招呼他坐下来,甚至没有人给他拿双拖鞋换。眼睛黑黝黝的男孩站在一边,手将书包带子攥得死紧,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吃完饭,容立新才剔着牙走过来,说了监护权转移和财产转交的事以后就打发他走了。
从那以后,容远就变聪明了,无事不登门,有事也是每次都等到他们吃完饭以后再过去,就在门口说完话就走,绝不停留。容立新对他的识趣表示很满意。
其实容远更希望他有事在电话说完就好。但无论大小,容立新总喜欢把他叫上门去,不去就打电话给他的班主任和校领导。而且他说话的态度总是居高临下,不像是长辈对晚辈,倒像是警察对犯人。
金阳无意中发现这一点后,每次看到容远周五下午不回家等在学校,就知道是容立新又叫他过去“训话”。他每次都找借口跟过去,至少容立新看在他父亲和祖父的份上,能稍微收敛一些,不会把话说的太难听。
这次容立新本来打算教训容远一顿。容远这次抓小偷的视频和照片被当时的一些乘客传到网上,很多女网友一边叫着好帅啊好酷啊一边把帖子转发,传播的范围挺广,容远算是出了名。本来连A市电视台的记者都想要去一中采访一下容远和他的老师同学,被容立新动用关系拦下来了。
容立新如今在司法局工作担任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虽然没多少人知道容远在他的监护名下,但万一容远对记者哭诉自己这些年受到的冷遇,不管媒体信不信,对容立新都会有些负面影响。他原想警告容远别乱说话,但看到跟狗皮膏药似的总是跟在容远身后的金阳,不由得一阵头疼,随便说了两句便打发他们离开了。
容立新在官场山也是自有后台,倒不必去巴结金阳这个公安局长家的小公子,但还是要顾忌一二的。他总也想不通,就容远那个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性子,怎么就能巴上这样的关系呢?
公寓楼下,容远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把什么恶心的东西都呼出去一样。然后带着笑意问金阳:“你之前说的是什么游戏?”
第12章 器灵
这一天,容远难得的放下了功德的收集,和金阳把一个新出的密室逃脱游戏一直玩到通关为止,晚上也就住下了。他到这里来的次数多,金阳父母还给他留了一个专门的客房,他有些日常衣服也放在这边。
早晨六点准时醒来,金阳还在睡,容远就换了一套运动服,出去跑步。
金阳家住在离市中心只有三五公里的老别墅区,据说这里曾经是一个F国的建筑师主持设计建造的,每一幢别墅都各不相同,有的浪漫典雅,有的轻盈活泼,有的清新亮丽,有的厚重华贵,比起很多旅游名胜地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住在这里的人都是既富且贵,安保措施十分严密,容远要是出去跑步,再想进来手续就很麻烦了,因此他只在别墅区里面锻炼。
虽然很早,但这里晨起锻炼的人居然不少,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有的看见跑过去的容远还会点头微笑,容远点头回应,然后开始专挑着僻静人少的地方跑步,跑着跑着,忽然看到前面有一个身穿白色练功服的老人倒在地上。
容远顿了顿,然后想到,在这个地方也不怕有人讹诈,倒是如果他置之不理的话,路边的监控记录了他曾经路过这个地方,怕还会有些麻烦。
容远上前查看,发现老人居然还有意识。他手捂着胸口蜷缩着,神色有些痛苦,看到有人靠近,眼中立刻流露出希望。
容远没有动手去扶,有些症状贸然移动的时候可能会加重,所以他蹲下来,轻声问:“我能帮您做什么吗?”
老人张了张嘴,发出嘶哑的声音,他转了转眼睛,使劲往下看。
容远会意,伸手在他衣服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找到一个透明的药瓶,里面有些白色的药片。他往手心倒了一颗,看看老人,然后再倒一颗,老人点点头。容远扶着他,让他吃下药片,又用老人随身带着的小水壶给他喝了些水。
几分钟后,老人缓过劲儿来,神情舒展了些,容远搀扶着他坐到路边的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后,老人拍拍容远的手,说:“谢谢你了,小朋友,你救了我老头子一名啊!”
“没什么的。”容远摇摇头说。他并不是为了救人而救人的,所以对他来说,别人感激与否也无所谓。
老人问:“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啊?”
容远说:“我叫容远,是金阳的朋友。”
“哦,阳阳的朋友啊。”老人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显然跟金阳的关系很好,“好孩子,都是好孩子。你也在一中上学?”
“是。”
“嗯,好好学习,将来才能为社会做更大的贡献。”老人鼓励他。
“……”容远沉默,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进行这种高大上的对话,转移话题说:“您家里有人吗?打电话让他们接您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