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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有光(11)

作者:豆荚张 时间:2018-05-18 13:36 标签:娱乐圈 年下

  两人一时无话。路途短,车在深夜的道路上穿过两个路口,又拐两个弯,就到了。谢梧付了钱,自己下车后又弯身探头看车里,见蒋锡辰整个人已经比之前利索多了,也就没再管。
  “哪楼哪屋?”两人站在小区门口,谢梧心中尚存侥幸,问道。
  然而蒋锡辰一开口就打破了这份侥幸:“8栋,3层,302。”
  谢梧听了,无话可说。一扭头,两人大眼瞪小眼。
  蒋锡辰看起来基本清醒了,喝醉时的乖顺已经一键卸载,这会儿,眼里就明明白白告诉谢梧八个字:木已成舟,事成定局。
  活了三十五年,谢梧头一次对自己的判断和选择产生深刻质疑:当初明明知道这小子空有一副奶狗面孔,怎么就会心软答应了他呢?可是如今大坑已深掘,还能怎么着,他总不能不让这小子住他对门啊!
  “行,那就走吧。”他向前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蒋锡辰看他没有兴师质问的意思,反而有些臊眉耷眼、了无乐趣,一声不吭往小区里走去。两人始终一前一后隔着半米距离。回到8栋3层,一人一个门。
  谢梧开了自己的门,回头特别礼貌客气地说:“洗个澡早点睡觉,明天不要迟了排练。”
  蒋锡辰幅度极小地点点头,靠在自己那边门,静静地看着他。
  这层楼的灯应当是坏了,他们走上来的脚步没能惊醒它,现在只有楼上楼下的灯光,实在不够明亮。谢梧和他对视了两秒,就收回眼神,闪身进了屋里,然后关上门。那道深深追着他的目光,终于感受不到了。
  可他心里一点也没有感到轻松,反而被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安萦绕。他握着门把手,在门后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听见对面也开了门、关上门,才拧下反锁门扣。
  薄酒后,深夜里,他回想自己今晚一开始冷眼看蒋锡辰被杜心来打主意,后来又忍不住不惜小小得罪杜心来把人带走,乃至发现这小子竟然已经悄悄搬到他对面来了的全过程,总觉得这些看起来独立的画面和事情之间,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索在牵着。
  那线索是什么,他依旧毫无头绪,倒是忽然明白先前蒋锡辰那句“我才不是对外人说的”,指的是什么——这是在回答杜心来在饭桌上那句“是不是第一次对外人讲小时候的家事”。
  既然“不是对外人说的”,那意思就是对自己人说的。而当时在场的人里,杜心来肯定不算什么“自己人”,楚文锦看起来对他讲的那些也早有所知,所以事情很清楚:蒋锡辰的那些童年,那些家事,都是讲给他谢梧听的。
  无端端的,为什么要讲给他听?
  总不能是对他感情已经深到恨不得把自己的底都掏出来吧?
  这当然是不至于的。谢梧看得清一个爱慕者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有几分满。这蒋锡辰,对他顶多就是在“感兴趣”和“想要”之间,两人如果戳开了暧昧,那直达实质需求的可能性远远高于谈感情。
  既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那他这挖空心思的接近,又是什么目的呢?
  他反复在这个“为什么”上琢磨,把自己从头到尾从里到外捋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一点能让蒋锡辰图的。
  ——两人虽然都是卖艺为生,可路子天差地别,人家现在跑来演话剧根本就是自损利益,可见并不想在他身上图什么利益。
  那么,是图人?这看起来有可能,但进展得未免太磨磨唧唧。这没久了,除了上次蜻蜓点水偷亲一下、刚才死活不放手之外,其余大把占便宜的机会,全被他放过了。又不是黄花大小子,单纯图人,是不可能这么徐徐图之的。
  想到这里,便真走进了“百思不得其解”的死胡同。谢梧倒进沙发里,抓过手机划开通讯录,手指再三停留在段戎的名字上,最后终于按了拨打键。
  那边接通,寒暄还没开口,他就先丢了一句“说正事儿”,段戎听了,生生把平日的寒暄转成认真模式的“哦,什么事”,然后听到谢梧异常严肃的声音:“你是不是认识一些能查人的人?”
  段戎:“你是指哪方面?八卦还是隐私?”
  谢梧问:“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段戎听着也正式起来了,好像打开了电脑,手机传来那边伴着说话的打字声,“八卦呢,就是无关紧要的乐子,隐私就比较深刻了,通常是人不想说、也从未透露的。兄弟,你想查的是隐私吧?谁?尽管说,我这就帮你联系人!”
  呸,老贼,还不是自己想知道。
  但暗里吐槽归吐槽,段戎是个靠得住的人,这一点,谢梧相信自己和他这十几年的交情,不然也不会打这个电话。于是,他把蒋锡辰那天在凉亭里讲的,都给段戎转述了一遍。
  “他爸是蒋勤茂,大哥自然是蒋东维,以往外面人知道他管蒋东维叫哥,还以为他是因为正好跟人同姓,才抱大腿认了这个哥,现在看来是亲兄弟。这些你就不用查了,我最想知道的是…...”
  说到这里,谢梧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晚饭酒劲的缘故,他感到身体里的血液有点烫,甚至有直冲脑门的眩晕。
  段戎听他没声了,追问道:“想知道什么啊?”
  谢梧揣着那个自己想想都认为天方夜谭的猜测,觉得心脏正在无法控制地紧窒痉缩,连说话也有些费力了:“我,我想知道,他那个继母是谁。”


第十二章
  带着心事睡不好觉,谢梧一晚上都在半深不浅的梦境里飘着。他梦见自己七八岁的光景。
  那时候他父母因为工作原因长期分居北京上海两地,他爹老谢在北京打拼,他和他妈林怡住在上海的姥姥家。七八岁那两年,姥姥家附近新建一家公园,里面有个专门给孩子游乐的区域,项目众多,宛如天堂。林怡经常带着他去,每回都给他买个气球。
  梦里一开始的画面比现实中经历过的童年要幸福圆满,是老谢和林怡一起带他去。一个滑滑梯,老谢在这头抱他上去,林怡在底下接住他,他玩起来高兴得像个傻子。
  然而梦太浅,他知道自己在做梦。看着自己虚假的、傻乐的七八岁,他既有点羡慕,又有点难过,简直想过去拍拍那小孩儿,说“嘿,醒醒”。但是他没有,于是梦境继续往深里沉,他又梦到后来林怡死活要跟老谢离婚的情景。
  还是那两年的事情,姥姥病故了,老谢回去奔丧。葬礼后,林怡对老谢说,结婚这么多年,在一起的不到两年,没有感情了,趁早散吧。
  她还对谢梧说,妈妈会回来看你的。
  走的那天,她在家门口给谢梧买了个气球,拖着行李箱走了很远。谢梧抓着气球的线,眼睁睁看了那背影很久,直到看见她上了一辆车。
  现在粉丝们喜欢拿着气球接他,其实他在很长时间里讨厌这东西。只是后来长大了,很多事情跟着淡化,往事溢出的心酸和粉丝好意带来的温暖也分得开了,气球这个符号就自然而然有了新的意义。
  而林怡那句“妈妈会回来看你的”,二十多年来,则仅仅兑现过一次。
  大约因为是唯一一次,他记得还算清楚。那是在他初三临近升学的时候,他闹了早恋,闹得轰轰烈烈,全年级、乃至全校皆知。
  因为,他那个早恋的对象是个男的,且在当时干了件十分人渣的事情——把他捧着一颗文艺少年心写的长篇情书在全班范围内传阅,最后传到了老师手里。
  那是二十年前,早恋本身就是严重的事情,还涉及同性,就更骇人听闻了。
  这件事直接导致他终于离开自己一直不愿意离开的上海,跟老谢转到了北京上学。
  也许是事情实在太严重,林怡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足足陪了他一个星期。无论如何,他是受了不小的伤害,情书被一个姑且算是默认了感情和关系的人曝光,说是被戏弄和背叛都算轻的,他那时候觉得自己像被剥光了公开处刑。
  因此,林怡的到来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很及时。
  他记得自己甚至放下了对母亲多年失信的怨怼,完全投入其关爱中,跟她说了很多自己的所思所想。也是在那一个星期里,他直面了自己双面的取向,同时得到老谢的理解,为此后堂堂正正做自己铺平道路。
  只是,当他理顺自己可以重新出去面对任何人的时候,林怡也再次离开了他和老谢。这一次,一去二十年,那句“妈妈会回来看你的”仿佛就此失了效,他的生命中再也没有妈妈这个角色的存在。
  早晨七点,雷打不动的生物钟彻底把他从凌乱的梦境拉出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五月份明亮的早晨,难得干净新鲜。今天是五月十八号,林怡的生日。印象中,每年的这一天天气都特别好。二十年来,他从来没有忘记这个日子的意义。就算他忘记了,老谢也会提醒他。
  提醒他的方式,就是喊他回家吃饭。
  抓过手机一看,果然有“年过花甲睡不着觉”人士老谢的短信:晚上回家吃饭吗?
  大概也是老谢这种对林怡不怪不怨的态度影响了自己,谢梧过了青春期之后,就没有再埋怨过林怡的离开了。每年到到五月十八前后,他都会潜意识里思念那个记忆中的母亲。
  想到这里,昨晚睡前给段戎打电话时盘旋在脑子里的猜想又冒了出来——他怀疑蒋锡辰的继母是林怡。不过,彼时他对这个猜想强行联想和脑补了一堆所谓的“根据”,而现在他已经找到最简单最有力的原因:他想他妈了。
  因为想林怡了,所以什么都往她身上想,这说得通。
  思路这么一打通,他忽然觉得脑子轻松了,心里也放松了,给老谢打了个电话。
  睡不着人士接起电话:“太阳晒屁股了,才起啊?”
  谢梧:“晒不着我。晚上我回不去吃饭了,有演出呢。”
  老谢“哦”一声,说:“那回来吃宵夜?”
  谢梧一叹:“太执着了吧?您老这架势——悼念亡妻呢?”
  “胡说八道什么!”老谢一下子就来气了,只可惜他脾气好,再有气听起来也没什么气势,谢梧笑着赔了个不是,又说演出结束就十点多了,回到西城区的家里就得过十一点,打扰您老人家早睡。
  老谢那边认真听他把话都讲完,末了,还是说:“反正我夜宵会备着的。”
  谢梧无奈,其实他明白,老谢就剩这点执着了,也是个理直气壮叫他回家的理由,真要拒绝起来实在于心不忍,便道:“行吧行吧,您愿意等就等着,我起床排戏去了。”
  说完就收了线,起床。
  《桃城》的排练在下午,因此,这天上午谢梧还是在另外一台戏的排练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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