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顽(90)
作者:宴峥
时间:2024-03-05 11:02
标签:强强 狗血
Michael必须承认,如果没有汤凤年的提醒,他到死也不会发现晏司臣不是Lee。彼时他还尚未领教过汤凤年的神通广大,甚至不知道是谁将那张照片通过三教九流的人层层递交到他的手上。照片上,Lee和郦很亲昵地站在一起,Lee笑得很温柔,郦在低头看他,没有看镜头。Michael认识了Lee这么久,自认对Lee还算熟悉,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笑容出现在的Lee的脸上。Lee是个很有分寸感的男人,举止从容有度,甚至时常让Michael感到疏冷寡淡,而那个被他亲手杀掉的男人却能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他们的关系显然非比寻常,恐怕不止是认识那么简单。
照片的背面写了两行中文,Michael让手下找了一个从云南过来做生意的玉石老板逐字逐句地翻译了出来。许是因为太过紧张,那中年男人的英语念得磕磕绊绊,Michael很勉强地听清他说了什么——晏司臣,二十七岁,汜江人,中国国家安全局中级特工警察,隶属悍狼特别行动处。郦蕤舟,1983-2010,汜江人,中国国家安全局高级特工警察,先后隶属第九分局情报科、悍狼特别行动处。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Michael于是沉默地摆了摆手,手下立刻上前拿出两捆美金示意老板可以随他离开了。那中年男人见Michael面色不善,惶惶然不敢伸手接钱,手下不耐地催促了两句,他才点头哈腰地连连道谢,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门外传来一声干净利落的枪响,又过了一会儿,手下推门进来,恭谨地问Michael接下来有什么打算。Michael坐在桌前,将照片举起来仔细端详。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晏司臣,心中突然感慨万千,只要他不挪开眼,这个能够杀人于无形的男人就会一直一直地对他笑——多么温柔的一把刀。
Michael彻夜未眠,却也没有任何动作。凌晨时分,他终于等到了一通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不要让他活着离开缅甸。”似曾相识的声音、一模一样的指令,Michael刹那间恍然大悟,下意识反问:“你的条件?”电话那边发出了一声不屑的轻嗤:“放过你就是我的条件。”Michael陷入缄默,好半天,情绪稍作平复,他慢慢地笑了出来:“他在我身边这么久,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你们的事。”他蓦地生了几分兴致,追问道:“上个月被放跑的那个医生也是你们的人吧?如果我说我确定他不是叛徒,你还要不要杀他?”这一次,汤凤年没有回答。
游轮爆炸当天,Lee的那个声称回去照顾生病母亲的未婚妻现身在码头附近。据下属的消息,搜救队中还有两张熟悉面孔,是Lee曾经的马仔。警方对外公布的结果是那天救上来的十余人中仅有两人活了下来,后来Michael派人去云南找到了一个在当地很出名的情报贩子打听那两人的下落,情报贩子时隔一个多月才传来口信儿,说那两人回国后不幸旧病复发,缠绵病榻不足半月就相继离世了。
晏司臣死后,勃拉姆斯所倚仗的走私链很快作废,Michael的野心不得不被无限期地搁浅。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Michael都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心魔,不再执迷于翻山越岭地追赶Gabriel的步伐,甚至觉得安于现状也很不错。他在罗马寸土寸金的孔多蒂街上开了一家小有名气的画廊,隔壁咖啡馆的亚裔老板娘会在办展期间给他的客人提供半价玛奇朵。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午后,咖啡馆新来的服务生送了他一杯奇丑无比的拉花咖啡,并鼓起勇气和他搭讪。Michael没有看出那是小熊、榛果与榛子树,但也没有要求他重做。服务生是第一个夸他名字好听的人,Michael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比拟成米迦勒,他似是而非地开了一句玩笑,说:“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服务生不以为然,却有些腼腆地笑了。
临走前Michael给对方留下了自己的名片,他很忙,不常去画廊,但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个令他印象深刻的拉花图案,以及和他对视就说不出话的服务生。再次取得联系的那天他正在谈判桌上大开杀戒,得寸进尺的英国佬强压了勃拉姆斯五个百分点的军火利润,还扣下了他的堂弟当做威胁他的人质。英国佬胸有成竹地等待Michael的答复,勃拉姆斯的年轻族长于是动作优雅地拿起餐盘旁边的银叉朝他微微一笑,下一秒就将那只银叉钉进了他的眉心上。
Michael在一片混乱的喧嚣中游刃有余地掏出手机看见了服务生给他发来的短信,字里行间带着恭谨与试探,问他下月中旬的画展可还有多余门票,这可怜的孩子终于攒够钱想去看,却在售票当天睡过了头。Michael忍不住大笑出声,一边摆手示意手下收拾残局一边往外走。
服务生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心心念念的画展,画廊老板亲自领进去的人不需要门票,但服务生还是花掉了这笔钱——他请Michael去唐人街的中餐厅点了一桌子味同嚼蜡的中国菜,服务生实难下咽,倒是Michael为了顾及他的面子,全程都在积极地动筷。
七月份,罗马盛夏,Michael在他的毕业典礼上看见了他的毕设画作,海上浮舟,像野马尘埃在大片大片的蓝调中溺毙。Michael驻足良久,问:“Joe,为什么你会这么难过?”Joe仰视着那抹渺小无力的白,“没有很难过。”他强颜欢笑得太过明显,“你看不出别的了吗?”
毕业在即,Joe应家人要求预备回国过年,并且不会再回来。Michael除了表示遗憾,别无其他情绪,Joe却多有不舍。
他昭然若揭的爱意在笔下奔涌如浪川滔滔,无处着陆的浮舟颠簸其中找不到尽头。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Joe毕业后,Michael再没有与之相见,画廊也交由秘书全权打理。直至入冬他都一直在伯明翰处理上次一时冲动之下产生的烂摊子。英国佬死后第二天,Michael五岁大的堂侄在自家后花园的墙角下发现了一个浸染着暗红液体的精致木匣,他不知道匣子里装的是他父亲死不瞑目的头颅,当成新鲜玩意儿捧回去交给了保姆。两大黑帮家族自此反目成仇,勃拉姆斯最年迈的长老难能忍受丧亲之痛,以大长老的名义召开了征讨族长的罪诏会,让Michael引咎让位,否则就替手足报仇。
彼时勃拉姆斯的实力已经不允许他们轻易撼动伯明翰黑帮家族的百年根基,Michael陷入两难境地,然则世事总是反复,轮回也无常,汤凤年出现的时机依旧恰到好处,并且再一次为Michael娓娓指出了一条明路。
二零一三年冬,汜江大雪连绵,是农历十月廿九。附属医院A636病房的病人不遵医嘱在窗前站了许久,进来给他换药的护士提醒他不能久立,他从善如流地关上窗,垂眼时不经意瞥见雪地上的一串清晰且突兀的脚印,却没有放在心上。对他而言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病历单正在被Michael的传真机接收打印。
汤凤年开门见山地告诉了Michael两件事:第一,晏司臣没有死,病历单就是证据;第二,晏司臣曾经提到的那条军用海航线并非作假,他愿意让勃拉姆斯先往中国运一批货以示合作的诚意。
勃拉姆斯正值内忧外患的多事之秋,Michael不会引咎让位,火并伯明翰黑帮是他最后的选择。他虽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汤凤年,当年的问题却不可避免地再度浮上心头。Michael隐晦地表示他必须要知道除掉晏司臣的理由,汤凤年闻言微微一哂:“晏司臣迟早会查到郦蕤舟死于你手,你必须灭他的口。”
Michael知道汤凤年没说实话,却也识趣地不再继续追问。汤凤年提醒他斩草除根绝不仅仅是出于好心,晏对国安忠心耿耿,为何汤凤年就是不肯放过?Michael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暂时将这份疑虑埋藏在心底。在汜江这大半年以来,汤凤年对他不急不缓的态度愈加不满,Michael从汤凤年几次三番的催促中恍然惊觉,比起自己而言,晏司臣更像是汤凤年的心腹大患。
两人兜兜转转行走至寺外,Michael向晏司臣抛出了他最后的底牌,“从始至终都是汤先生要置你于死地,我若真心杀你,岂会蹉跎至今才动手。”他当真是全无保留,像是生怕晏司臣不信,“你我见面以后,汤先生曾指使过他的人伺机将你除掉,你若死了,这份‘功劳’就会被堂而皇之地栽赃到我头上。晏,我带你离开汜江,是为了更好地保住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