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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松图木(35)

作者:盛星斗 时间:2023-12-21 11:36 标签:虐恋 架空

  马车停下,赶车的人掀开帘子,露出里面坐着的一位男子,看年龄三十余岁,容貌俊逸,一袭黑衣似要融入夜色,无甚表情地直直看向裴缜。
  一瞬的错愕后,裴缜低声唤道:“端王。”


第37章 离别
  成南虽从没听过这号人物,却也知道“王爷”二字代表的含义,他不曾和这样尊贵的人物照过面,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是好,等想起来是不是该跪时已经错过了时机。
  端王却是看也没看旁边的成南一眼,他的视线从上到下,落到裴缜滴血的手上,神色掩在朦胧的夜色中,让人看不清他内心所想。
  片刻后,他缓慢开口:“没有武器,没有人手,你就想靠这一双拳头去报仇?”
  裴缜脸色骤变,猛地上前一步:“你知道是谁?”
  端王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抬起手来,随着当啷一声响,一柄黑色的剑落在地上,他的声音凉凉响在黑夜中:“如果真想报仇,就拿起它来,跟我走。”
  裴缜晦暗的眸子在一瞬间亮得如同鹰隼,那是因仇恨而生的光,顺着端王的话,他毫不迟疑地弯下身,带血的手握住漆黑的剑柄,手背上条条青筋迸起,鼓噪着裴家唯一所剩的血脉。
  端王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转身进了马车内:“走吧。”
  裴缜随他向前走了两步,却又忽然顿住了脚,先前他的每个动作都决绝无比,此时却偏过视线,静静地向成南看过来。
  成南正站在马车前,愣愣地看着裴缜,霖川城的夜黑得如墨,他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这如墨的夜色里,茫然于这突然而来的变故。
  裴缜本以为自己早已麻木的心骤然一痛,端王在马车里催促,裴缜握剑的手攥紧,低声向着马车里说了句“等一下”,而后转身朝成南走过去。
  两人间的距离止在一步之遥,裴缜停住脚,目光晦暗地看着面前的小叫花,底下或许有悲恸,有愧疚,有不舍,有少年新生的浓烈而无望的情愫,此时却全被掩在深处,成了谁也再看不见的秘密。
  他低声向成南道:“那块木头你好好戴在身上,别让其他人见到,也别给任何人。”
  没得到成南的回应,他又微提音量重复了一遍:“谁要也不能给,听明白了吗?”
  成南在他最后的问句中被晃醒了神,微张着嘴,下意识乖顺地点了点头,他像是直到这时他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将要面临什么,原本僵愣的脸上闪过无措,抬手想要抓住裴缜,不知为何又在半道停住,讷讷地落回自己身侧。
  他的喉咙艰涩,用力咽了两口唾沫,才终于挤出一句问话:“你要走了吗?”
  裴缜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成南不知怎么办般往四下看了一圈,转身想要回那破屋中,“还有几个馒头,你这几天都没吃东西,我去给你拿……”
  “不用了。”
  成南慌乱的动作蓦地止住,似是自己也反应过来话中的荒唐,他垂下头,忽然觉得难受得要命。裴缜不知要赶多远的路,他却什么也拿不出来给远行的人带在身上。
  风吹得树梢呜呜作响,远处的山在夜色中勾出几道暗黑的影子,像是窥伺蛰伏的猛兽,赶车的黑衣人替端王传话,催促裴缜快些起行。裴缜双拳紧攥,压住喉底的哽气,挺直了脊背,快速而模糊地扔下一句“我走了”,而后也不再看成南的神情,转身朝马车大步走去。
  成南忽然叫他:“裴缜!”
  少年的声音被风从身后巍巍吹来,带着些微的期许:“你还会回来吗?”
  “你就当,”裴缜没有回头,“从来没认识过我吧。”
  他手拿着新得到的利剑,背负着血海深仇,坚定决绝地踏上马车,车轮在石子路上辘辘向前,碾碎霖川城如墨的夜色和寂寂矗立的重楼叠宇,向着更深、更远、更未知的黑暗而去。
  成南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载着裴缜的马车远去,直至彻底没了踪影。漫无止境的夜色在肆虐数个时辰之后终于收了威力,蓝色的晨雾渐渐在街巷中弥散,早起的鸟儿在空中刷拉拉地扇动翅膀,成南转身,朝收留了他们数日的破屋中走去,那里有散落在地的几个馒头,还有他的鲤鱼碗,那些才是他该拥有和珍爱的东西。至于碗沿上那几枝秀丽的荷,相依相偎睡着的夜,不过是方才头顶上飞过的那几只鸟。
  他蹲下身,想将那几个馒头放进自己的碗里,一天的饭都有了着落,这让他笑了起来,然而不过一瞬,嘴角牵出的笑意就像崩断的线般松落下去,在他没注意的时候,两滴眼泪遽然掉进了碗里。
  过去几天,他经历了种种惊吓与劳累,浑身的筋骨却被一股劲死死顶住,裴缜得靠他呢,他怎么也得撑住,于是一滴眼泪也没掉过,现在裴缜走了,他再不用担负起什么别的人,又变成了那个没用的小叫花子,在将亮的黎明,在无人知道的破屋里,深垂着头,放声痛哭。
  无法控制的眼泪中,他模糊地意识到,短短几天,不只裴缜被抽打着成了大人,他也在愧疚、悔恨、无力和其他种种说不清的情绪中长大了。
  霖川城春三月的绚烂桃花,终是彻底落了干净。


第38章 六年后
  几场雨后,秋意迅速占领了霖川城的角角落落,一阵风袭过,路边枝头的树叶便刷啦啦落了半条街,又被风卷着从这一头吹到另一头,霖河边上的柳树也变得绿中带黄,很快那点零星的绿色也不见了,时不时地落入霖河几片叶子,如一艘艘金黄的小船般,顺着变凉的河水向下游流去。
  霖川的秋天总是来得很快,这一年却比往年显得更为寂寥衰败。
  衰败或许也不只是这一年的事,而是在过去六年间,一年胜一年的显眼。
  短短几年间,霖川城中不知又多了多少没有主人的屋落。失了人烟,原本好当当的房屋也老去得格外迅疾,一场大雨便能让它们坍圮大半,而后便在接下来悄然流逝的一日日中愈发破落,很快就会被丛生的杂草吞噬掉旧日所有的痕迹。就连霖河边上最热闹的那条街都变得人丁稀少,沿街大片的商铺关门,零星散落的小摊贩也常是换来换去,再也维持不长久,要么是饿死了,要么是想办法赶紧另谋出路。
  稍有些头脑的人都嗅到了世道不太平的气息,只不过再不太平的世道也有泼天的富贵,有臭掉酒肉的朱门,对成南这些叫花子们而言,则是越来越难要来的饭和一日赛一日的饥饿。
  秋日天晴时的傍晚倒是少有地令人感到惬意,夏天灼人的热浪过去,与冬日的严寒仍旧相差甚远,破旧的单衣也勉强能应付得来,天高云阔,更显得那黄昏时的夕阳如金子般灿烂,短暂盖去了残垣上昭示的凋敝,给整个城池都抹上一层ЙàΝf柔和温暖的橙色,与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庄稼成熟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带来万物静好的错觉。
  成南拿着他的鲤鱼碗,就走在这样一个舒适的秋日黄昏中,心中亦是静悄悄的雀跃。
  走上九孔桥时,看到前面一辆艰难前行的马车,他紧赶两步,抓着车尾用力帮着推到了桥顶,前面的车夫讶异地回头,歇脚的功夫里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感激地向他道谢。成南帮了人反倒又不好意思起来,略显腼腆地笑着摆手说没事,赶在板车前面率先下了桥,奇奇怪怪地怕与车夫路上同行,假装若无其事地拐到了霖河边上等人先过去。
  鲤鱼碗沿上沾了灰,趁着这功夫,成南蹲在河边上将它洗净了,举起来看那瓷白的釉被夕阳染成了淡淡的红色,温婉的荷变得艳丽,越过碗沿,是天尽头那轮通红欲颓的落日,恍惚间仿佛又看到多年前深夜里的那场铺天大火。
  他后来又辗转听来些关于裴府大火的传言,据说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皇帝亲下令严查,月余后终于盖棺定论,原是昌阗因在西疆战场节节失利,对裴铭疆及裴家恨之入骨,于是联结城内杀手用一场大火来示报复。结论自然不是妄下,但证据如何,就不是成南能探听到的了。
  至于裴铭疆……他在裴家那场大火烧起来之前,就死在了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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