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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龙(2)

作者:竟夕起相思 时间:2024-01-01 09:58 标签:欢喜冤家 双向暗恋 权谋 帝王受 江湖朝堂

  直到天际微明,瓢泼大雨终于收敛了些,追兵的火光也看不见了。
  望帝宫建在颐山山麓,穆秉恪此时回头,已然瞧不到宫殿的影子。蜿蜒的山道盘旋而下,一侧紧邻丛林,另一侧便是绝壁。
  电光石火一刻,他敏锐地捕捉到一声清脆的刀吟。刀刃的反光好似野兽的眼睛,刹那融进黑暗,不见踪迹。
  瞬息,黑影从上空袭掠而下,穆秉恪情急下拔出佩剑抵挡,一阵金石激鸣,剑刃同两把柳叶刀紧紧相格。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只瞥见那人一截白皙的下巴,紧接着,刺客再度隐匿进黑暗里,不知去向。
  方才他那一击力道纯厚,双刃齐下,不似常人能及。穆秉恪思及聂琢的话,发了狠地纵马,想将杀手甩在后头。
  下一刻,他的马便不知受了什么侵扰,悲鸣一声栽倒在地,连带着他滚落到路边。
  穆秉恪打眼一看,战马被截断双足,躺在地上呼哧地喘气。他没来得及起身,凭着本能挥剑自护,再度抵挡住挥下的柳叶刀。
  而后,他的剑上力道一轻,黑衣刺客终于现身,两手利索地收回长刀。刀锋划破雨幕,雨水顺着收刀的动作拉开一道晶莹的弧线。
  “有两下子。”刺客饶有兴致地开口,轻快地吹了个口哨。他看人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人,而似盯着能够随手摆弄的物件,“可惜,你的命归我了,你就要死了。”
  穆秉恪一身重伤,拼力起身,持剑护在跟前,皱眉盯着那杀手。
  “你主人见了我尚要行跪拜之礼,”皇帝嗤笑一声,往后踉跄半步,身躯依旧挺得笔直,“就凭你?”
  “如此不识时务,能有今日之祸,情有可原。”卫戈将长刀归入腰间的刀鞘,自袖中拔出两把半臂长的匕首。
  银匕首在他手上转了两圈,利落稳当地钻进掌心,刀尖朝向雨气氤氲的暗夜。
  “也罢,陪你玩玩。就让我见识一下,当朝皇帝究竟有几斤几两。”
  他的速度极快,须臾间刀锋便逼到了穆秉恪面前。那瞬寒光照着皇帝袭来,锐利的刀光似是能灼伤眼目,令他不由得眯起了眼。
  雨丝被刀剑斩落,顺着凛冽的锋芒洒落在地。穆秉恪拼死而战,几回交手,竟然未能被杀手抓住破绽。只是他重伤在身,疲累交加,纵使意志再坚韧,终是落于下风。
  刀锋和剑刃来来回回地交击,他被匕首间的力道击退,连连后退几步,连护身剑也掉落在地。他垂下头,看见虎口处被震出血痕,身子一动不动,缓缓抬头,凝望着茫茫无言的苍天。
  难道今日真是他的死期吗?
  卫戈收起匕首,朝他前进两步,语气中居然带了些恭顺:“陛下,束手就擒吧。”
  穆秉恪双目通红,紧盯着眼前的刺客,露出一个复杂至极的神情。
  愠怒,不甘,悲愤,讽刺,在他心间交织杂糅,他胸中悒郁,癫狂地大笑出声。转瞬之间,似乎又释然了,再往身后退了两步。
  紧挨着颐山绝壁。
  卫戈忽然被眼前的皇帝震慑住了。那人像牢笼中的困兽,仰天大笑,发出濒死的悲鸣。本是笑着,却犹如泣血一般。
  “朕是大梁的天子,上承苍天下启万民,何来对尔等乱臣贼子就擒的道理。”
  他微微扬起下巴,年轻俊秀的面容上浮现出个倨傲从容的淡笑,矜贵至极,悲凉至极。
  “今日我虽走到绝路,但依旧是皇帝,只要我还剩一口气,你们就休想——”
  尽管满身伤痕,狼狈不堪,他仍旧怀着睥睨一切的气度,像是在蔑视眼前的刺客,又像是蔑视着他身后的长天大夜。
  “……休想杀我。”


第2章 炙手可热
  穆秉恪的话语淡淡的,飘进风中,落在卫戈耳畔却如有千钧。他骤然转身,面对着风涛万顷的山崖,举身奔赴。
  卫戈哪里料到他如此举动,匆忙赶到崖边,已然看不见人影。他原以为穆秉恪是个不学无术的昏君,他能接他几招,便叫他有些刮目相看,心生叹服之意。
  他本想放他一马,哪知道皇帝如此刚烈,宁死也不屈服。
  可惜……从这地方跳下去,九死一生。
  他在崖边停留了片刻,凝视着崖渊的黑夜,皇帝跳崖的画面在他心间久久不忘。
  山崖高耸,浩浩山风不断地嚎叫,仿若哀怨的悲鸣。
  聂峥连夜从东都赶回盛京,来不及换衣裳,满身风露霜尘。方敲过第一遍晨钟,他便着急忙慌地等在当康长公主府前。
  门人把他迎进府中,通禀了几回,侍女都说长公主还未起床,叫他在厅里安心等着。
  盛京城看似繁花着锦,实则是龙潭虎穴,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凶险万分。颐山出了大事,皇帝跟聂铭明争暗斗好几年,终于闹了个鱼死网破。
  他虽是聂家人,逼宫的事却不知情,事发时才晓得聂铭的打算,百般劝阻不得,只能派聂琢暗中帮他救人。
  望帝宫的大火烧了一夜,原本胜券在握的事,哪知天命弄人,聂铭离奇暴毙,皇帝也下落不明。苍麟军乱成一团,逃的逃死的死,都怕日后清算到自己头上。聂峥忧心家族,硬着头皮站出来收拾残局,整合大哥的旧部,赶回盛京谋划要事。
  幸而裴丞相近来忙于边务,消息还没传进他耳朵里。聂峥心里好似油锅在煎,当即备了厚礼,找上当康长公主,求着她为聂氏说情。
  当康长公主身份尊贵,乃是先帝亲姐,位比亲王。她当年下嫁给了燕云裴氏的嫡长子裴佺,同如今掌权的裴信是叔嫂。
  长公主模样美丽,个性风流,裴佺死后便在府中养了一众面首享乐,平日里不到午时不见客。
  今日聂峥催命似地找人来通禀,她便知出了大事,破例早起一回,唤人来为自己梳妆,一面将聂峥叫到跟前询问。
  聂峥不善言辞,老实说了几句,当康便黑了脸色,眉间紧锁地盯着铜镜里的人影。
  “荒唐!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是做得的?”
  聂峥被逼得没法,全然放弃了世家大族的脸面,跪在长公主膝前求情:“还望长公主怜悯,看在同我姑母交好的份上,救救聂家!”
  当康气得冷笑:“这等事,我怎么帮你说情?陛下再怎么不好也是天子,你们糊涂了,把他往死里逼,如今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倒知道错了?”
  聂峥沉默不语,长公主摔下手里的胭脂,冷哼一声:“我知道,你们先前议论陛下出身,说他只不过是个宗室子,难当大统,这些年都觉得人家名不正言不顺。也不想想,裴允之亲手把他扶上那位子,聂铭一倒,这会哪个不怕死的敢去替你们说话?放着朝臣不做,非要去当反贼,有胆气便一人做事一人当,别捎带他人背骂名。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裴信就是要抄你们家也只能受着,正好长记性。”
  聂峥挨了一通骂,心灰意冷地出了公主府。此刻天色已近大亮,他琢磨一番长公主的话,不死心地赶往丞相府,刚巧遇上裴信从宫里回来,车驾还停在大门口。
  清晨正是相府里最忙的时候,来来往往的臣属幕僚,大小官吏,几乎要把门槛踏破。裴信素来是个笑面虎,待人温和可亲,手段却老练狠厉。他跟聂铭做了许多年政敌,彼此势同水火,听说聂氏的小公子来访,倒是颇感稀奇,当即传进堂里面见。
  裴信偏爱幽兰,府中正堂前开辟了一处花园,栽种了许多兰草,一年四季幽香满庭。聂峥解下佩剑,穿过兰庭步入厅堂,恭恭正正地冲裴信行了个大礼。
  丞相手中公务不停,一见聂峥便露出个温和的笑。聂峥却感觉不到半点和煦,只觉得自己今日要死在这堂上。
  “小聂将军,好稀客呀。”
  丞相高坐堂上,褒衣博带,紫袍上绣着精巧的灵鹤,一副玉树临风的仪度,不愧为盛京名士之首。
  他话里春风万丈,笑意却不达眼底。聂峥垂着脑袋,心事重重,半天不知如何开口。裴信早闻陛下跟他交好,待聂峥便宽和了许多,不仅没催他说话,还叫人赐座。
  不时有相府属官捧着文书进来,不一会堂前便挤满了乌衣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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