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欺诈(76)
那人的脸瞬间贴得极近,鼻尖就停在他耳根前不到一厘米的位置,双臂整个将他圈住,像是要压制猎物一般,肩膀抵住了科恩的喉咙。
一种久违的、极度恐惧的感觉迅速蔓延到每个神经末梢,科恩微微张嘴,想要开口叫对方滚开,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在那股浓郁得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中,急促地、用力地呼吸着。
滚开,他无声地叫道,额头溢出冷汗。别碰我、滚开、滚开……
“你怎么了?”男人很快便放开他,起身坐回原位,手上多了副银色的手铐,“不过帮你把它解开而已,为什么这么紧张?”
“停车!”科恩叫道,根本没心思去想对方为何能如此轻松地搞定那手铐,也全然不顾刚刚受伤的腿,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现在,立刻停车!”
对方无害地举起双手,尽管被口罩挡住了脸,但能想象他嘴角一定在勾着笑:“好好,你别激动,黑猫先生,这样意气用事可不大好——汤姆,周围应该没有条子了,找个地方把车停下来吧,送夫人的贵客离开。”
车子果然依言停了下来,科恩一把推开门下车,厌恶地避开了对方试图搀扶他的那只手。
“晚安,黑猫先生,”男人的声音从脑后传来,礼貌而温和,“别忘了交易的时间地点,咱们平安夜再见。”
去你妈的,科恩想,到时候如果还是这个讨厌的家伙来跟自己交易,他甚至不想要那四千万美元了。
他几乎从没对谁——尤其对方还是个初次见面、连长相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这么抵触过。实在很奇怪,科恩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这种过激的反应,只能将它归结于心情不好,所以变得格外敏感易怒罢了。
救护车里,男人望着科恩逃一般离开的背影,嘴角慢慢勾起个很淡的笑。
“还是这么容易害羞啊,可爱的孩子。”他自言自语道,以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声线,轻柔又满是宠溺。
说着,他摘掉口罩和眼镜,再把眼睛里褐色的隐形镜片取下,露出原本那双颜色浅淡、近乎透明的冰蓝色眼睛。
第52章 平安夜(上)
平安夜这天早晨,外面又飘起了小雪。科恩躺在床上抱着枕头,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天空,觉得自己的被窝真是温暖又舒服。
或许因为过去的一周里,他每晚都休息不好,身心过于疲惫,昨晚的睡眠质量反倒是出乎意料的高。之前险些被逮捕的事没令他难以入眠,烦人的噩梦也没过来打扰,就这么一觉睡到天亮,科恩感觉自己的心情都变好了,腿上的伤口也不怎么疼了。
果然人生不如意,不是因为睡不好就是吃不饱,如果非要再加条更高层面的,那就是钱赚得太少。
科恩拥有一手好厨艺,吃向来用不着发愁,睡的问题也暂时得到了解决,再想想今晚那笔四千万美元的交易——好了,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没什么可抱怨的了。至于其它那些……让它见鬼去吧!从一开始,那就不是他该放在心上的东西。
这样想来,过去一段时间里,他的烦躁和消沉简直就像个笑话。从做贼第一天起,他就该明白这个道理,东西偷来了那算他赚到,没本事弄到手,也别在旁边哭哭啼啼。
时间还早,至少比起他通常的起床时间,现在这算是太早了。科恩闭上眼想再睡一会儿,外面隐约飘来的圣诞歌曲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坐起身,胳膊支在窗台上往外看。雪已经停了,人们陆续从自己的房子里走出来,街道上一片温馨的节日气氛。
对面那户的女主人正把一个冬青花环挂在门上,两个小孩子欢叫着从屋里跑出来,开始在院子里堆雪人。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男孩应该是哥哥,很懂得照顾自己的妹妹,科恩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或许今天出门的时候,他可以顺便过去拜访一下,跟他们说声圣诞快乐。
科恩饶有兴趣地看那两个小孩堆起个丑丑的雪人,后来他们被女人叫进屋去,他依旧盯着那丑八怪看了好半天,然后才起身、刷牙、洗澡,围上围裙开始做早午饭。
即便只有自己一个人吃,平安夜的早午饭也绝不能敷衍。培根、煎蛋、完全烤焦的面包配草莓果酱、以及一杯加了双倍糖和奶的现磨咖啡,简直完美。
科恩享用着可口的食物,一边读着本之前剩了个结尾没看的小说——一本狗血烂俗的爱情小说,杰西卡以前特别喜欢看这类书,科恩有时候也会趁她不注意,偷偷拿过来翻一翻(只是好奇)。
故事的最后,那个英俊多金但总是在倒霉的男主角,终于霉运到了极点,失足从悬崖掉下去摔死了——唉,真是个悲伤的结局。不过女主角很快忘掉了他,嫁给了那个一直在追求她的年轻军官。科恩一直觉得他们两个更般配,这样看来,这故事倒也不算太糟糕。
合上书本,他起身收拾餐具,然后是浇花、洗衣服、打扫卫生。做这些琐事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下午,差不多该准备出门了。
细条纹西装,蓝底白条领带,配上长款的深灰色呢子风衣,科恩站在雕花落地镜前,挑剔地打量一番,总的来说,对自己的形象还算满意。
“再见了,科恩·劳伊,”他对着镜中的身影说,声音很轻,带点不舍的意思。不过很快又调皮地笑起来,冲自己眨眨右眼:“过了今晚,你就要改名叫科恩·千万富翁了。”
说着,他最后理了理头发,然后去书房暗格里拿出那枚戒指,装进公文箱,拎着它出了门。
外面有点冷,不过空气很清新,冰天雪地的纽约挺漂亮,科恩收回之前骂它垃圾城市的话,那听起来太伤人了。
五分钟后,科恩又折返回了家。
忘了拿帽子了,他对自己说,这么冷的天,没有帽子可不行。
他走进卧室,从衣柜深出刨出顶上面带个大毛线球的针织帽,然后顺手打开旁边抽屉,拿出个长方形的小铁盒子揣进口袋,这才戴上帽子出了门。
三分钟后,他又回来了。
这帽子太蠢了,小孩子才会戴这个,他想,把帽子放回原处,铁盒子也重新扔进抽屉里。
过了十分钟,科恩第三次去而复返,如果他家房门有思想,现在估计已经烦的不想给他开门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拿顶帽子,科恩想,但是不能拿刚才那个,它太蠢了。
他在衣柜里翻了半天,几乎要把自己埋到里面去了,可折腾半天,最后钻出来时,手上拿的还是刚才那一顶。
科恩盯着手里的毛线团,突然感觉心情没那么好了。真是的,为什么连顶合适的帽子都没有呢?
他不开心地皱眉头,把帽子扔到床上,又弯腰打开抽屉,拿出了那个小铁盒子。
那盒子做工很粗糙,边角处已经生了铁锈,上面印的花纹也被磨掉了不少,只能从残留的英文字母看出那本来是装糖果用的。
科恩犹豫着,到底还是把它打开看了一眼。
里面的糖果早就吃完了,现在躺在盒底的只有一张手帕纸,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了一串数字,看起来像个电话号码,只不过字迹已经因时间久远而变得有些模糊了。
另一些东西却没有跟着变模糊,几年下来,反而愈加清晰——
“实在抱歉,先生,刚才走路太急了。”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先生。到时候请打给我,我来付干洗费。”
“请打给我,我会付——”
科恩立刻合上盖子,把铁盒丢回了抽屉里。
可惜他的速度不够快,就在盖子彻底关上的前一刻,一滴透明的液体还是掉进铁盒、打在纸巾上,洇出了一大块水渍。
不戴帽子了,就这样吧,嗯。
***
相比之下,艾伦显然没有纠结戴不戴帽子这种闲情逸致了。眼下他正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一边开着免提给NYPD打电话,一边紧盯着屏幕上快放的监控画面,时不时还拿笔在手边一张地图上做着标注,那样子仿佛化身一台不知疲倦的多功能机器,只要喂些机油进去,就能以极高的精度连续运转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