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遗孀(3)
时栖没去坐那把椅子,他面朝电梯,点燃一根烟。
尼古丁的味道麻痹着他的神经,时栖有一瞬间坚信自己在见到宫行川的时候,不会失态,但是当滚烫的烟灰落在手指尖上时,他伴随着刺痛,明白了一个道理——他在宫行川面前,永远是个需要资助的贫困生。
哪怕他接了无数一线代言,哪怕他的名字家喻户晓,哪怕他嫁给了宫凯。
他还是那个穿着校服,在夜总会鬼哭狼嚎的背景音下,叫宫行川叔叔的时栖。
时栖把烟按灭在垃圾桶上,橙红色的光粉身碎骨,灰烬眨眼消散在风中。
他听见电梯运行的轻微摩擦声,注视着鲜红色的数字从十八跳跃到一,然后缓缓打开门。
宫行川是个很注重保养的人。
他身上的每一寸布料都散发着该死的铜臭味。也正是这该死的铜臭味,让时栖不用抬头,就辨认出了倒映在地上的影子。
他把烟丢进垃圾桶,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用五年前的语气喊了声:“叔叔。”
宫行川的目光蜻蜓点水般落在时栖身上,像是看见了他,又像是遇上了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然后向后侧退了半步,让出身后的女人。
时栖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
那是当红歌星苏珊娜。
第三章 我想吃回头草
“时栖?”苏珊娜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诧,手指拂过领口的钻石项链,最终落在宫行川的手腕内侧,暧昧地拂过,“宫先生,既然你有事,我就先走了。”
宫行川点了点头,替她打开了密码锁。
苏珊娜笑吟吟地从时栖身旁经过,狭长的眼睛里闪过挑衅的光。
时栖的眉头狠狠一皱。
宫行川绅士地将苏珊娜送出门,然后目不斜视地走回电梯。
时栖上前一步,赶在电梯门合上之前,冲了进去。
“叔叔。”
他知道自己笑得很难看,仍旧硬着头皮攥住了宫行川的手腕——苏珊娜摸过的地方——他用力抠出两个手指印:“你和她……”
“我们订婚了。”宫行川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时栖的手上。
他有一瞬间的怔神,就像是坚硬的铠甲露出了小小的破绽。
宫行川趁虚而入,俯身凑到时栖的耳畔:“下个星期五,婚礼地点你应该知道的……欢迎你来。”
时栖知道。
他太他妈知道了。
三年前,十八岁的他装清纯吊宫行川的胃口,说自己“梦想中的婚礼”是在海边找个教堂,然后在钟声中宣誓,届时,天空中会落下纯白的羽毛。
宫行川当了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教堂的图片,问时栖喜不喜欢。
时栖被老男人的纯情骚断了腰,皮笑肉不笑:“好,特别好。”
然后在宫行川转身后,翻了个白眼。
谁想在掉羽毛的教堂里结婚?
他只想在教堂的桌子上挨操。
但是时栖还是去了解了一下宫行川找到的教堂。
临市,靠海,租金贵……还没有够宽的桌子。
于是他果断地将教堂划为最糟糕的结婚地点之一,再也没有提起过。
但是三年后的今天,宫行川面无表情地告诉时栖,自己要结婚了,结婚地点还是他“梦想”中的教堂,他心里突然空了一块。
时栖的崩溃在心里,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电梯的门缓缓闭合,冷气呼呼地往他们身上吹,时栖扫了一眼楼层,发现宫行川已经按下了“18”的按钮。
他宁愿电梯往下走。
下地狱吧,他想。
“我知道。”时栖寻回思绪,冷冷地回答,“我当然知道。”
他松开了宫行川的手腕,转身面对电梯的门,优雅地整理略有些凌乱的衣领。
破绽被冷淡的语气填补,他的“铠甲”重回完美。
叮咚。
电梯停在了十八层。
时栖熟门熟路地走出来,一不留神,先宫行川一步,对着密码锁输入了密码。
电光石火间,他想把手缩回来,但是代表密码正确的绿色灯光让他们同时尴尬地停下了脚步。
时栖的心里好似有万马奔腾。
别多想,他告诉自己,宫行川要结婚了,要娶的是那什么苏珊娜。
但是名为“欢喜”的泡沫还是不受控制地从时栖的心底冒上来,他用理智戳破一个,还有一个在默默地等着。
“怎么,对合同不满意?”宫行川的声音将时栖拉回现实。
他想起Lily放在梳妆台上的那份合同,先是点头,后是摇头。
宫行川轻轻地嗤笑了声。
时栖还没来得及看合同。
但是能让Lily说出“宫家没坑你”这样的话,只能说明宫家真的没有坑他。
“有什么不满意的,去找何岚。”宫行川抬手看了看腕表——当然换了新的,比时栖以前看过的还要贵,“二十分钟后我有会,你自己……”
“叔叔。”时栖打断了宫行川,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
“你叫我什么?”宫行川更加强势地打断了他,同时转身,垂眸打量他。
时栖哑然,甚至有点想笑,他用舌尖抵住上颚,舔着牙床,哑着嗓子叹息。
他拒不改口:“怎么,你还真想听我叫你……父亲?”
宫行川冷淡的目光因为时栖的称呼,微妙地晃动了一下。
低头的时栖总让人产生他很乖巧的错觉。
他后颈的弧度很柔软,皮肤异常苍白,宽敞的T恤衫藏着一副单薄瘦削的身体。
三年前,时栖过于稚嫩,心里想什么,面上都藏不住,宫行川承认自己在他十八岁以前,都把他当成孩子看。
但是他们在时栖十八岁生日当天,重新认识了彼此。
宫行川记得时栖的腰很柔软,吻混着蛋糕的奶香,还记得他怕疼的惊叫和食髓知味后露骨的欲望。
时栖是个只要自己舒服,就顾不上另一半的人。
宫行川想明白这一点,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因为时栖累了,试图把他踹下床。
“你……”宫行川压下嗓音中的嘶哑,蹙眉问,“想要钱?”
问题过于露骨,时栖微妙地觉得受伤。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质问宫行川,凭什么这么问,但他很快恢复了冷静。
在圈里混了三年,他已经不是刚遇见宫行川时的时栖了。
“您说呢?”他将双手随意插进裤子口袋。
不知不觉,少年身上已经有了成熟的韵味,他修长的腿随意靠在墙边,又从口袋里掏出了烟,不抽,就夹在手指间把玩:“宫凯死了,我在圈里混不下去。”
宫行川:“那就别混了。”
很典型的宫行川式回答。
时栖自嘲地笑了,他仰起头,喉结上的小痣晃了出来:“可我想混。”
宫行川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那颗痣上停顿了一秒,甚至更短的时间。
“还有十五分钟,我要开会了。”宫行川移开了视线。
不算生硬的拒绝完全在时栖的预料之中,他“哦”了一声,转身就走,动作果决,丝毫不拖泥带水。
电梯门重新闭合。
时栖最后一次回头,对上了宫行川的视线。
他嗓子里像是混进去了坚硬的沙砾,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叔叔。”时栖在心里说,“叔叔。”
*
时栖在电梯里跟Lily发短信,说要看宫家给的合同。
Lily在微信上用十几条时长一分钟的语音,对时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轰炸,然后把扫描文件发了过来。
时栖随意看了两眼,心下微惊。
Lily说得没错,宫家没想坑他。时栖可以靠着这份合同,毫无负担地混吃等死一百年。
-宫行川把你从楼上扔下来了?
大概是不甘心,Lily的消息又跳了出来。
时栖想了想,回了一行字。
-没,他热情接待了我,并亲自向我保证,要捧红我。
约莫是被时栖的不要脸震惊了,Lily干脆利落地回了一个字“滚”。
时栖自嘲地笑笑,退出聊天界面,刚准备把手机塞进口袋,就收到了导演的短信。
-小栖啊,我和几个编剧讨论了一下,觉得方伊池这个角色不太适合你,正好片子还没完全开拍,你演王浮生试试?
时栖花了足足十几分钟,才回忆起了王浮生的生平。
他的一角被抢了,沦为了男N号。
还是不讨喜的男N号。
他攥着手机发了会儿呆,然后戴上墨镜和口罩,在通讯录里找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拨了过去。
第一遍没接,第二遍也没接,时栖不厌其烦地打了第三个,电话那头终于传来震耳欲聋的一声:“操!”
他笑:“操!”
“时栖,你他妈……”陆航在电话那头嘀咕了几句脏话,“还活着呢?”
“不好意思,活蹦乱跳。”
“哎哟喂,我还以为你跟宫凯一块下去了。”陆航冷嘲热讽,“听说你还在,我真的好遗憾。”
时栖眨眨眼:“要下去,我也拖着你。”
“你拖啊,不拖是孙子!”陆航的声音夹杂在一片“收工”的欢呼声里。
时栖的神情柔和了些许,他放低声音,说:“出来吃火锅。”
“老地方?”陆航很上道地没多问。
“嗯,老地方。”
时栖和陆航,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时栖乘着宫家的顺风车出道,是个典型的被金主捧红的小演员,粉黑遍布各年龄段。而陆航,科班出身,演技精湛,是广大四五十岁已婚妇女藏在心底的梦中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