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遗孀(40)
“宫先生回去开会了。”
穿着黑金蟒袍的时栖点了点头,一点也不意外。他可从未觉得宫行川有时间坐下来化三四个小时的妆。
“时栖,来这里!”导演也看见了他。
“他什么时候回来?”时栖往前走了几步,又拎着衣摆回头,“走之前有说什么吗?”
陈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先生说……他会在电视上看着你的。”
时栖脸一热:“他从来不看综艺节目。”
“先生会看的。”陈晗说,“还有先生的角色,因为出场比重不大,前几期都不会参与录制。”
这也在时栖的预料之中。
他走到了导演身边,接过内容更详细的单人剧本。
《双面派》节目组忠实地还原了大楚王朝的服装以及布景,在丽水影视基地里搭建出了整个大楚皇宫。
第一期节目没有特别多的剧情,只需要每位嘉宾前往各自的宫殿,录制一个类似前情提要的小短篇。
时栖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来到了金碧辉煌的东宫。
-刚入住东宫的小皇子,宛若刚出鞘的剑,锋利无比。他驻足在大殿前的屏风旁,伸手抚摸父皇赐予的宝印,神情缱绻,仿佛看见了此生挚爱。
他生而富贵,迷恋权威,虽有慑人的地位,却受制于兄长。
利欲熏心,他变得乖戾又暴虐。
-东宫外的枫叶红了。
太子用手指碾碎枫叶,犹如碾碎鲜艳的花。
他低头轻笑,伸出舌尖舔去指尖血色的花汁。
红色的光映在太子眼底,他弯起腰,癫狂地笑。
太子已经被逼到了极点,明明离至尊之位只有一步之遥,曾经至亲的亲人却成了阻碍。
他踉跄着抽出挂在墙上的剑,想着不久之前还亲密至极的兄长,对着手腕狠狠刺去 ,却又在皮肤被划破的刹那,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明黄色的宝印安然立于桌上,太子用血淋淋的手抚摸它,宝贝似的把它藏在怀里,眼底升腾起暗红色的旋涡。
从这一刻,又或许从他成为太子的那一刻起,父兄就不是原来的父兄了。
他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象征,一个符号,一个……为了至尊之位发疯发狂的棋子。
-太子抱着宝印,披头散发地坐在大殿之中,黑金蟒袍徐徐铺开,如同黑色的浪花。
他用沾血的手指在地上涂抹着不同人的名字,然后再用掌心把即将凝固的血液涂抹开。
他说:“你们都得死。”
“……皇位,是我的。”
“卧槽。”提着裙子来到东宫的陆航正撞见最后一幕,直接吓住了,“太……”
他结结巴巴半晌,愣是没找到准确的形容词。
事实上,时栖的状态的确很难形容,他像是融入了小皇子的角色,又像是彻彻底底地成为了这个人,身上再也没有属于时栖的明艳动人,反而多出了令人侧目的癫狂。
陆航敢打赌,要是宫行川还在影视基地,肯定不会让时栖演下去。
因为他太入戏了。
有些人入戏需要酝酿,有些人则是天生千面。
仿佛一张白纸,任由剧本涂抹。
时栖就是这样的演员,陆航羡慕,但不希望自己也成为这样的人,因为他见过时栖无法出戏的模样。
那个在荧幕前肆意张扬的演员蜷缩在酒吧的角落里,靠一杯度数极高的威士忌度过漫长的夜晚,甚至因为久久无法从剧情中抽身,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但是陆航知道的,仅仅是一小部分真相而已。
时栖深藏的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
离开丽水市的宫行川从何岚手里接过了一份病历单。
何岚说:“只找到这些。”
“只有这些?”宫行川捏着薄薄的病历册子,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我们能找到的,最近三年的看病记录全在这里了。”
第四十三章 《双面派》播出了
病历上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病症,除了少有的几次感冒发烧,基本上都是轻微失眠的症状。
宫行川把何岚费尽心思找来的病历扔在一旁,面色阴沉:“没有创伤科的就诊记录?”
“没有。”何岚摇头,面露疑惑,“您是什么意思?”
“继续查。”宫行川拿起手机,并不多解释。
他并不想让外人知道时栖的秘密,就算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小栖拍的那个综艺,什么时候播?”宫行川拿起了手机。
何岚回答:“宫先生,《双面派》是周播综艺,录一期播一期,至于什么时候上,要看节目什么时候过审了。”
宫行川低下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
那上面是时栖扮演东宫太子的照片,陈晗大概是站在摄影师旁边拍的,并没有拍到时栖的全貌,只拍到了他瘦削的下巴和沾血的手。
单单从照片就能看出这是怎样一个癫狂的角色。
宫行川开始后悔让时栖上这档综艺节目了。
*
“时栖!”陆航等时栖完成拍摄,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担忧地打量他的面色,“你没事吧?”
时栖正用面巾纸擦拭着手指间的人造血浆,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时栖?”陆航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你不是小皇子,你是时栖啊!”
回过神的时栖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陆航:“废话。”
“你不会又入戏太深了吧?”
“这就是个综艺,我不会有事的。”时栖哭笑不得,后退一步,挑眉打量着陆航的装扮,“不错嘛,你女装还挺好看。”
陆航双手抱胸,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时栖,朋友一场,你怎么还有这种爱好?”说完,勉为其难地张开双臂,“如果你忽然直了,想找个女朋友,我不介意……”
“我介意。”时栖头疼地捂住陆航的嘴,示意他看快要暴走的导演,“快去吧,再不录制,天就要黑了。”
陆航在时栖的催促下跑进了东宫,他自己拎着衣摆,慢慢地走回化妆间,在卸妆前粗鲁地揉了揉脸颊。
时栖知道陆航在担心什么。
入戏太深的确不是好事。
那是他刚跟陆航熟悉起来的时候,Lily替他挑了部挺有人气的网络改编剧,时栖在里面饰演深情的男三号。
富家子弟男三号性格孤僻,缺少家人的关爱,只有女主小时候给了他一颗糖,给予了难得的温暖,从而撬开了他的心扉。
但是女主终究不属于男三号,所以时栖饰演的角色在故事的末尾,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听着女主唱的歌,结束了生命。
这种烂俗的剧情,连Lily看见剧本都笑了,唯独时栖在笑完后,竟然沉浸在男三号的情绪中出不来了。
他割破手腕的时候,陆航正好在他家借宿。
陆航半夜尿急,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刚走进洗手间,就被面色苍白、拿着修眉刀割手腕的时栖吓坏了。
后来因为发现及时,加上修眉刀并不算锋利,时栖的手腕上仅仅多了条淡淡的伤疤。
但是陆航和Lily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试图带他去看心理医生,谁知道时栖对心理医生极其抗拒,他们只好轮流陪着时栖,生怕他再做出傻事。
好在那之后,时栖表现得跟正常人一样,Lily就安下心,给他接了新的剧本。
新的剧本里,时栖饰演的男二号是勤工俭学的暖男,和女主角青梅竹马,眼看着就要修成正果,公子哥男一号从天而降,和女主上演了一出王子爱上灰姑娘的俗套戏码,男二号只能黯然退场,并为了救女主,被一辆横冲直撞的汽车带去了天国。
Lily看到男二的结局的时候是有些犹豫的,但是她亲眼目睹了时栖对着剧本哈哈大笑的模样,才放心地将他送进剧组。
拍摄的过程按下不表,拍完,时栖又出不来了。
Lily连续三天在不同的路口把全副武装的时栖逮回家,终于崩溃了:“你可以不去医院,但是我有个朋友是心理咨询师,你必须接受治疗。”
时栖默默地同意,但是治疗过程中既不配合也不反抗。
Lily的朋友说,他这是自我放弃,只是谁也不知道他放弃自己的原因。
化妆师回来了。
时栖抬起头,在镜子里露出一个微笑。
“现在就把妆卸掉吗?你很适合小皇子的角色,我有点舍不得呢。”化妆师轻声叹息,着手开始拆发片。
时栖小声说:“下周还会回来录制的。”
“也对,下周见啦。”化妆师点点头,同时在心中感慨传闻不可信,被诟病耍大牌的时栖其实是最好交流的那一个。
卸完妆的时栖换上了轻便的衣服,久等陆航不到,只好跟着陈晗回了别墅,简单地整理好行李,直接飞回去找宫行川。
他到家的第一件事,是蹦到床上乱蹭,把想象中的宫行川的味道全蹭到身上,然后洗澡换衣服,热烘烘地缩在被子里,一边玩手机,一边等叔叔回家。
半开的窗外,天光缓缓陷入无边的夜色,赤红色的夕阳恋恋不舍地散发着最后一丝余晖,时栖畏寒似的往被子底下缩了缩,耳尖听到了房门开合的声音,又迅速从被子里弹出来:“叔叔!”
“累了?”宫行川关上门,还没来得及换鞋,背上就多了一个人。
时栖趴在宫行川身上,用下巴拼命蹭着男人的西装:“叔叔,我回来了。”
“嗯。”
“我洗完澡了。”
“好。”
“床都给你暖好了。”
“行。”
时栖一条条地汇报着自己回来后做的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宫行川的衣领,直到被叔叔抱回卧室,才眨眨眼,想起正事:“叔叔,《双面派》什么时候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