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雀(31)
陆飞驰死死地咬住了下嘴唇,脸色惨白:“……是。”
那次失忆后,为了防止舒瑾文躲避,他利用了他的自责。
他告诉他“你把我勾引上床的,现在想一脚把我踹开,就是不负责任”。
或许是认为他没有撒谎的必要,舒瑾文就真的相信了。
而他也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好让他心怀愧疚,不敢逃离。
罗逾山嗤笑一声:“这么说吧,正是因为这个狗屁理由,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带坏了你,而你是因为迷恋他的身体,才始终不肯放手,最终葬送了自己的前途——他因此深怀愧疚,痛苦不已,所以最终选择了彻底遗忘。遗忘过去,遗忘一个叫‘陆飞驰’的人。”
那天陆飞驰在走廊里站了很久很久。
舒瑾文的回忆和他的过去勾连在一起,结成一张大网,兜头罩下,闷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当然记得罗逾山所说的一切,包括“学校”。
舒瑾文只去过一次学校,也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天。
那段时间,他正好因为意外撞见舒瑾文的裸体,又目睹他分化,心中慌乱不已。
他一向是冷静自持、不会被情欲影响的,学校里无数娇媚柔软的omega给他送情书,明里暗里示好,他都视而不见。
十五岁,正是对性感到好奇又羞耻的年纪。
他无可抑制地被舒瑾文的身体吸引,又嫌弃地感到“脏”,因为每次回想起那天在浴室的画面,思绪都会被立刻勾走,绮丽的遐思让他感到深深地陷入泥淖,动弹不得,无法抽身。
他讨厌这样。
讨厌一切不可控制的情况。
因此他罕见地暴躁易怒起来,故意对舒瑾文冷淡,粗鲁,视而不见,希冀这样就能“洗掉”身上的脏污。
忽然听说他要来给自己送书,心中慌乱不已,却又难以抑制地雀跃。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不是因为觉得丢脸,而是下意识地,不想让别人看见舒瑾文。
他有些孩子气的雏鸟情节,自从看见过舒瑾文不穿衣服的样子后,总觉得自己和他之间有了隐晦的秘密,一种特殊的“占有关系”,不愿别人再看见他。
那天他等了很久,直到班主任告诉他东西已经转交给门卫,人也走了。
他失望地回到教室,一整个下午心神不宁。
一放学就迫不及待地回了家,想要质问舒瑾文为什么不遵守约定。
当然,质问是假的,想见到那个人是真的。
却看见一向是大忙人的陆城难得地早早回了家。
陆城神情严肃,直截了当地把他喊进书房,说有事要说。
陆飞驰的第一反应是,难道陆城发现了他的心思?
他知道他看过了舒瑾文不穿衣服的样子,还知道他对他的身体心神不宁、吃饭的时候还会偷看他?
陆飞驰慌乱不已,心中却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甜蜜和兴奋。
那时的他并不懂这是什么,只感到轻微的害怕。
他跟着父亲进了书房,乖巧地关上门。
在那一片寂静的忐忑中,却听陆城淡淡道:
“我和小舒准备结婚了,你准备一下,下个月参加婚礼。”
第55章
罗逾山从来不是什么爱牵线搭桥的媒婆性格,照他看来,这两人以后彻底没有交集最好。
“我看他也不是很想认这孩子,”他毫不留情地对陆飞驰道,“你勉强也没什么意思,干脆彻底分开,现在回家去继承遗产,趁年轻娶个美艳漂亮的omega,有啥不好的,放过你也放过他嘛。”
陆飞驰猛地抬头,目光阴鹜,把罗逾山吓了一跳。
“你瞪我也没用,”罗逾山讪讪道,“他都不记得你了,你还想怎么的,强迫性把人绑回家?还是再骗一次,说他勾引你生下了孩子?”
陆飞驰神情有些可怕。
罗逾山竟然被他震慑住,缩了缩脖子:“……开个玩笑。”
“我们有那么多回忆,还有孩子,他总有一天会想起我。”陆飞驰声音沉沉道。
罗逾山忍不住道:“那要是永远想不起来呢?”
这个可能性其实很大,陆飞驰不知道惊雀症,他是知道的,也知道这两次失忆多半都是由惊雀症引起,并不像普通失忆症状那样有例可循。
陆飞驰没有立刻回答。
神情冷硬,目光寒得像冰窖。
罗逾山以为他受到打击,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忽然听他开口道:
“那就不用想起。”
罗逾山微怔。
陆飞驰道:
“他可以永远都不想起我,但无法阻止我追逐他。”
“我们错过了十年,但是没关系,我还可以用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来弥补。”
“直到他相信,我有多喜欢他。”
舒瑾文很头疼。
那个叫陆飞驰的男人终于允许他出院,但是他开开心心出了医院才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
身无分文,没有手机,找不到父母,也没有家。
陆飞驰贴心地将手机借给了他,他凭着模糊的印象给家里打了电话,接电话的却是一个陌生人。
对方说原住户早就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没有联系方式。
舒瑾文不得不开始考虑陆飞驰所说的,关于他早已和家里断绝关系的可能性。
他和父母并不亲密,家里孩子多,他们对他这样一个毫无生产力的病号并不会给予过多关爱,更多的其实是微妙的排斥。
来到A城之前,他就无意中听父亲对母亲小声说过,实在治不了,就算了。
这个家庭因贫穷而对生死淡漠,这没什么,老家千千万万的家庭都是这样的。
他不得不无奈地接受这个最大的可能性。
空气微凉的初夏,他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不知所措。
他没有钱,没有文凭,没有家人,什么也没有。
甚至连街道的样子都让他感到陌生。
十年,足以让一个城市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像是被世界遗忘在了这个角落。
直到一个人从后面默不作声地走过来,在距离他一米的地方停住,轻声道:“我家里很大,有很多空房间。”
舒瑾文想要硬气地拒绝,哪有刚从虎穴逃离就又自己乖乖送上门的道理。
他说:“我自己能找到房子租。”
“哦,”陆飞驰道,“可是A城最便宜的房子也要一个月2000多,这还是最差的,半夜可能有老鼠蟑螂在床头蹦迪的那种,你真的能住?。”
舒瑾文:“……”
他最怕的就是老鼠蟑螂,其次是蛇。
“露宿街头桥洞之类的也别想了,附近就是地下酒吧一条街,每天都有喝得烂醉的omega被人捡尸,上个月还有一起omega醉后被人轮奸的社会新闻,你确定你这小身板扛得住?”
“可是,我的房子就不一样啦,”陆飞驰若无其事道,“精装修复式小楼,位置可能偏了点,不过也在市中心,又大又便宜,落地窗向阳,采光良好,通风顺畅。”
舒瑾文还想挣扎:“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正好和朋友在创业,除了晚上回家,其他时间都在工作室,”陆飞驰道,“如果有人来租房子,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二楼的健身房书房家庭影院都可以随便用,一整个白天都不用看见我哦。”
又补充了一句:“房客讨人喜欢的话,还可以免去住宿费,用家务折抵房费,每天还有新鲜的水蜜桃和紫苏鲫鱼汤供应。”
舒瑾文:“……我以后会还你的。”
陆飞驰笑了,怎么看怎么像得逞的大尾巴狼:“我知道。等你有能力还了,我会一分一毛,原封不动地全部讨回来。”
舒瑾文:“……”
为什么,总有种进了圈套的感觉。
他咬牙道:“家务怎么折抵?按时计费还是……”
“哦,那个不急,”陆飞驰云淡风轻道,“我有洁癖,不会让别人洗我的衣服;做饭本身是我的乐趣,我也不会让人洗碗。家里最近的家务只有一样,很轻松的活儿。”
“什么?”
陆飞驰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带一个两个月大的婴儿……是不是很简单?”
第56章
舒瑾文气呼呼骂道:“你当我是傻的?”
他从小在多孩子的家庭长大,对养育一个孩子有多辛苦再清楚不过,何况乡下养孩子其实已经算省事粗糙了,城市里的小孩金贵,想也知道工作量有多大。
母亲带他来看病时,听说城市里头月嫂普遍起薪一万,兴冲冲地想过要当一段时间月嫂挣点零用,然而审核手续异常复杂,身体素质要求也高,不少还要求月嫂有本科以上学历,母亲碰了几次壁,最后只好作罢。
陆飞驰慢条斯理道:“不是让你当月嫂。我雇佣了专门的月嫂来照顾阿晏,但是月嫂家里有年迈的老人,她需要每天一个小时的时间回家照顾老人。你要做的只是在每晚八点到九点之间照顾阿晏,晚上的其他时间我来带。”
舒瑾文下意识道:“阿晏?”
“嗯,”陆飞驰漆黑的眼睛望着他,目光安静温柔,“日安晏,大名陆安晏,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舒瑾文有点别扭:“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是实事求是地说这句话,那丑娃娃叫什么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只是在找一份工作,其他的并不关心。
陆飞驰的神情没什么变化,但是舒瑾文瞬间感觉到他有点不高兴。
至于为什么,舒瑾文琢磨不出来。
“我也不是非你不可,”陆飞驰声音比刚才冷了些,淡淡道,“你实在不想做,我也不会强迫你,也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