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道人间(11)
“山里设备有限,我目前看不出他晕厥的原因。我猜测如果不是他有什么隐性疾病的话,很可能是上次晕厥的后遗症,但具体的还是要尽快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有人在后头小声嘀咕着:“女主ng不断,男主瘸了一条腿,男二又晕了,后头的戏可怎么拍嘛!”
张明德的脸有点黑,这恰恰也是他最担心的情况,他不止一次后悔为什么要选这三个人来挑大梁,要是换一批人,说不定早就把山里这些戏都拍完了。
可事已至此,他也明白不是抱怨就能解决的,他转回身对江天工说:
“江天工,对于刘宸二次晕倒这件事,我和剧组有无法推卸的责任,您看这样可不可以,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山,先把人送医院做全面检查,不管什么情况,医药费都由我个人来承担。”
江天工低着头不知听进去没有,张明德正想再说一遍,他忽然抬起脸,郑重地说:
“我同意张导的意见,明天一早,我亲自跟队送刘宸出山。”
“这是自然。”张明德招呼几个副导演去安排明天出山的事,等把人都打发走了,他背对江天工拍拍胸口,只要那位大魔王不追究,其他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剧组原计划还要过几天才会撤离,现在突然宣布出山,很多人高兴之余又有点忙不过来,大半夜纷纷爬起来收拾行李。可到底几百号人,只有演员可以跟随第一梯队出山,其余人还要留下善后,搬运拍摄器材以及剩余的物资。
苏磐和杨小峰担心赵飞一个人留在山里不安全,于是也都留下帮着搬东西,来来回回将近两天才把所有东西都撤走。
望着日落中的聚暮山,苏磐百感交集。从进山到出山不过一个月而已,他却觉得这座历经无尽岁月洗礼的大山变了番光景,西进的阴气得到东进阳气的调和,缭绕的雾气日渐稀薄,画皮终将撕掉伪装,展露最真实的笑脸。
苏磐笑了笑,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他转回身,就着伸展双臂的姿势挥了挥手,算作与聚暮山的告别。
聚暮山周的雾气汇集成细细的一缕,随着山风左右摇摆,像是在和远去的人说再见。
……
玄幻剧搭景需要时间,男一需要时间养好脚伤,男二还等着送医院做检查,所以张明德宣布剧组暂时放假,什么时候复工要等通知。为了安抚人心,张导和制片人自掏腰包给每人封了个大红包,算是对误工的补偿。
赵飞偷偷跟苏磐和杨小峰说:“放假是对外的说法,实际是投资方有人过问了!”
剧组之前发生再大的事也会因为山里没信号而被动封闭起来,现在几百号人浩浩荡荡出来,总有三两个人嘴不严。主角接连受伤,又是地震又是暴雨,难免让人觉得剧组撞了邪。投资商那边听到消息立刻联系张明德,让他亲自去解释怎么回事。
“你们还不知道吧,”赵飞压低了声音,“外头根本没报道过聚暮山有地震,也没有暴雨预警,离山最近的几个村子都好好的,你们说邪门不邪门!”
杨小峰瞪圆了眼睛,惊骇得嘴巴都闭不严了。
他们都知道山里不太平,可要是连地震和暴雨都是那些东西搞出来的……杨小峰和赵飞同时打了个寒颤,心里泛起阵阵后怕。
苏磐也挺意外,如果山里没发生过地震,挡在村尾道路上的石头是怎么移位的?还有那场下了几天几夜的雨……
想到那场雨,他又联想起那天发烧时的幻觉,江天工的脸逐渐在他脑海中变得清晰,又慢慢模糊淡去。他有些好笑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忽然有点期待二人的再次相见。
苏磐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黑屏前,手机保留在微信页面,其中一个聊天记录是他通过江天工的好友申请。
他听赵飞继续说:“张导在投资人那窝了一肚子火,偏偏人家是金主爸爸,过问的又是正经事,张导有脾气也不敢发,只能夹着尾巴装孙子。好不容易把投资人这边搪塞过去了吧,刘宸那边的检查结果又出来闹幺蛾子,身体一点事没有,连专家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晕。听说昨天晚上清醒了一会,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第一次晕倒那晚,你们说吓不吓人!”
苏磐附在手机上的手指一顿,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刘宸的记忆符合他死亡和复活的时间点,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能复活,难道他像小说男主角那样重生了?
可现在刘宸住在省医院的高级病房里,整个楼层都有凤阳娱乐的人把手,他这个小龙套想进去见一面难比登天,没办法进一步探究,他能做的只有等待,什么时候剧组复工,他什么时候就能再见这位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张导现在也觉得剧组可能犯了某些忌讳,正张罗去山里拜庙呢,他那边定下行程,我就得跟着他一块走,你们俩下一步有什么打算?”赵飞问道。
杨小峰被接二连三的惊悚消息炸得三魂飞了两魂半,闻言立刻说,
“我能不能尾随你们进山啊?张导去拜的庙肯定比我平时拜那些灵验,我得去求几个保命的东西,要不这戏我拍不下去了!”
“也行,”赵飞思忱片刻,“等张导那边有消息了我悄悄告诉你,你千万别让张导发现了,他这次是秘密行程,除了身边几个人都不知道他要去干嘛。”
杨小峰会意地点头。
“你呢盘子?”
“我就不去了吧,”苏磐从来不指望那些靠批量收费来维持高品质生活的和尚老道能拿出多厉害的护身法宝,“剧组不是在青城影视城搭景吗,我就先去青城影视城趴活,跑几天龙套,等剧组复工了我随时都能过去,两不耽误。”
赵飞点头:“成,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进山之后可能手机没信号,你要有什么事的话给我发信息,我看到了就会给你回。”
苏磐笑着应下,三兄弟正式道别。
剧组虽然停工,但各种物资要先运到影视城,搭景也要立刻着手,所以苏磐跟着剧组的车来到青城影视城,找了家便宜的小旅店住下。
这是他第一次来青城影视城,每个影视城都有独立的跑龙套系统,不拜几个地头蛇,脸生的人连扮演尸体的机会都捞不着。
苏磐深谙此道,第二天就找了个专门负责招揽龙套的老大哥,塞了两包好烟,当天下午便得了个扮演土匪甲的机会。
这是个年代戏,苏磐的角色很简单,跟随男n号的土匪大哥下山抢劫,然后被主角打得屁滚尿流就完事了。
苏磐以前没少演这类角色,驾驭起来轻车熟路,导演看他表现不错,特意给加了两场带点武打动作的戏,钱也比说好的多了二百,虽然扣掉上供给老大哥的也没多几十块。
一天摸爬滚打下来,苏磐浑身脏兮兮的,他把戏服脱下来归还剧组,穿着自己的T恤牛仔裤,顶着张没来得及卸妆的脸,游走在影视城的大街小巷。
这里多得是奇装异服,他这模样丝毫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拐过两条窄街,苏磐进入了影视城最偏僻的小径,穿过这里才能到达他暂住的旅店。这条小路没有灯,他只好用手机照明,走出十几米远,他忽然嗅到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苏磐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慢慢举高手机,亮起的小径前方躺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第15章
场面血腥异常,苏磐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心里惊骇的同时,血气在他鼻端徘徊不去,熏得他胸腔里闷闷的,很想退到外面呼吸几口干净的空气。
可前面那人还在动,说不定还有救。
苏磐抬高手机,让光线照到更远的地方,确认周围没有隐藏的危险,这才蹲下来查看对方的情况。
那人满脸是血,双眼圆睁,源源不断的血液从他嘴里溢出,突然,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像是在咳嗽,却有更多血沫子从他嘴里喷出来。
苏磐急忙拨打急救电话,为了照明,他打开免提,对面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
“您好,这里是120急救中心……”
苏磐还没来得及讲话,心先狠狠抽了一下,因为借着屏幕的光亮,他清晰地看到地上那个男人的瞳孔瞬间放大,脸上的血色快速散去,只剩定格的灰败。
这个男人死了。
即使没有触碰对方的脉搏和鼻息,苏磐也敢断定这人死了。
那双至死都没能闭上的眼睛望向苏磐的方向,涣散的瞳孔仿佛在讲述什么了不得的经历。
苏磐被那双眼睛看得一阵烦闷,他快速报了所在位置,切断通话后又拨打了报警电话。
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交织成一首苍凉的生命送别曲,回响在青城影视城的大街小巷。人们交头接耳,猜测着警车和救护车为何会同时出现在这个治安还算过得去的影视城内。
苏磐被最先赶到的警察带到旁边问话,救护人员确认伤者死亡后正式将现场移交给警方和法医。
“我拐进来先闻到一股血腥气,特别呛人……对,我肯定是血腥气,剧组有时候会用动物血当血浆,闻起来差不多……我今天在城东的剧组跑龙套,半小时前收工吧……”
苏磐揉揉不知何时蹙起的眉心,这是他第一次和警方打交道,警察来来回回问他发现伤者的前后细节,一遍又一遍,好像他就是凶手。他很想甩手不再理会,却也明白这时候他只能配合。
“稍后请你跟我们回去做一份正式的笔录。”年轻小警察合上笔记本,走到带队的警察身边汇报情况。
终于能喘口气的苏磐靠在小径的墙上,远远瞧着警察们忙碌。那具还没凉透的尸体经过初步勘验,被两个法医助理搭在担架上,白布还没完全罩住他的身体,就被尚未干涸的血液晕染了一朵朵红花,离得再远也会觉得触目惊心。
苏磐闭上眼,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想这些。
警方的勘测告一段落,苏磐跟着警车去了附近的公安局,跟负责这起案件的人再说一遍不知重复了几次的话。
他以为录完正式笔录就能走,可录笔录的人离开时特意让他等一会,这一等,天就亮了。
苏磐撑着小桌子,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他想找人问问什么时候才能走,可他一出门就会被拦回来,那人别的都不说,只会说一句“你回去再等一会”。
他等了一会又出去问,那人还用一样的话搪塞他,不仅如此,那人还没收了他的手机。
苏磐觉得事情走向有点诡异,隐约有了不太妙的猜测。
天光大亮的时候,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走进来,他坐到苏磐对面,上上下下打量着苏磐。
苏磐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他不卑不亢迎着对方的目光打量回去。
那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方方正正的面孔,眼神坚毅坦荡,平平常常的长相因着满身正气突显出几分一线战士独有的帅气,是个很可靠的战友,却也是个很难对付的敌人。
“苏磐,”那人终于开口,“昨晚十点二十八分,你报案说在城西第八小径发现一名重伤者。”
“是。”苏磐坦荡地回答。
“警方连夜调取了第八小径附近的监控资料,所有摄像头都记录下伤者也就是你后来发现的死者,是在十点二十一分走进第八小径,直到警方赶到现场,出入第八小径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
苏磐忽然明白自己被留这么长时间的原委,自己真成嫌疑人了。
“凶手不是我,我相信你也知道这一点。”
苏磐说得笃定而不慌乱,那人倒是有些诧异了。
“怎么说?”
“我进入第八小径的时间和我报案的时间相差无几,如果我是凶手,杀人后必须要给自己留出善后的时间,比如换掉染血的衣服,藏起行凶的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