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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天纲 (下)(153)

作者:梦溪石 时间:2018-06-27 08:46 标签:灵异神怪 平步青云 现代架空

  话音方落,又是几根丝弦从各个方向急射而来,将唐净还手的余地和退路通通封住,明弦毫不留情,招招直击唐净的要害。
  唐净眉目一沉,不退反进,身形飘忽,径自从丝弦阵中穿过,直取明弦脖颈。
  明弦没想到唐净真正认真起来时,自己的攻击竟对他毫无用处,不由微微蹙眉,撤回丝弦,闪身后退。
  然而对方的速度实在太快,他手中刚有动作,唐净的手已经搭上他的脖颈。
  脖子旋即传来一阵剧痛,明弦飞身后撤,唐净五爪转而落在他的肩膀上,直接撕下肩膀衬衫连带下面的皮肉。
  血迅速染红白色衬衫,肩膀湿了一大片,明弦不怒反笑,索性也不用丝弦了,两人直接赤手空拳就这么过招。
  虽然是空手,但这两人完全是人形杀器的级别,招招带上罡气,交手自然也分外凶狠。
  明弦稍不留神,肋下就被抓出几道血痕,伤口皮肉翻出,深可见骨。
  当然唐净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一边胳膊被明弦踹中,已经无法使用,约莫是断了。
  他扭头吐出一口血水,飞起腿踹向明弦的胸腹,明弦往后闪避,伸手抓住他的脚踝,另一只手拍向他的胸口,唐净借着树木旋身挣开,明弦那一掌落空,拍向他身后的枯树。
  砰的一下,枯树断裂弯折,又在半空碎为粉末,飘飞四散。
  如果唐净反应再慢一点,此时此刻的他就会跟那棵枯树一样。
  他相信明弦是真的要杀了自己。
  两人招招杀气,却又带着无法言喻的美感,仿佛不是在进行生死对决,而只是在切磋练习。
  然而只有身处其间才能感觉到气流以两人为中心往四周蔓延盘旋,在他们所到之处,半人高的野草纷纷齐根而断,如同被利刃削过,整齐得诡异。
  先前在床笫之间的浓情蜜意荡然无存,今日的唐净与明弦,是两个阵营的敌人,他们没有妥协与和好的可能,哪怕已经有了刻骨铭心的爱情,两人也绝不会对对方留情。
  更何况他们还没有。
  唐净知道,明弦之前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傻白甜全是假的,真正的明弦,是眼前杀人不眨眼的剧毒玫瑰。
  在生死一线的瞬间,唐净不由想,如果他们不是各怀鬼胎,别有目的地相遇,如果时光倒流,换一种方式重新认识,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但时光没有倒流,所有一切,都在既定的轨道上前行。
  明弦出手凌厉,无不冲着唐净的要害去,他的脸颊溅上血珠,这让他原本秀美的五官多了几分妖异,宛若修罗再世。在他眼里,唐净已非活人,而是行将枯朽的死物。
  他们都是器灵成精,彼此更为了解对方的弱点,他们远比普通人强悍,但也并非金刚不败之身,唐净是镜子所化,金石为体,然而既已为人,自然也有了人的特点,脏腑,头颅,脖颈,这些都是致命之处。
  无星无月之夜。
  屋内,龙深正通过程缘,在与千里之外的音羽鸠彦交手。
  屋外,明弦与唐净所到之处,野草纷飞,在半空又被气旋卷入,疯狂打转,周而复始。
  狂风乱舞,乌云蔽顶,不远处的路灯闪烁几下,接二连三,宣告寿命终结。
  唐净一旦不留任何余地,连明弦也开始倍感吃力,他胸口中了几拳,估摸着肋骨可能断了两根,脏腑也有内伤,但这些地方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要命的是他刚刚太阳穴被唐净狠狠踢中,这种力度换成普通人早就死了,但明弦还能一跃而起,忽略头晕目眩的感觉,对唐净继续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唐净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一只手臂脱臼外加折断,却以别扭的姿势继续与明弦搏斗,他的颈窝,曾经在床上,两人翻云覆雨时,被明弦抵住喘息的地方,也被撕下一大块皮肉,甚至露出下面的森森白骨,浑身血迹斑斑,一身衣服已经不成样子,不比明弦少半分狼狈。
  但他一只手堪比刀剑,不出则已,一出手便削金断玉,地面因此被劈开无数道口子,他们周身之地,已经一片狼藉,没有完好。
  但这场激战,终究还是有结束的一刻。
  明弦长腿飞起,正中唐净腰腹,唐净瞬间吐出一口血,翻身摔倒在地。
  然而就在前一秒,他的五指也插入明弦胸口,留下五个血洞。
  明弦非但没有片刻停留,反而趁着唐净落地时飞身而上,手中丝弦尽出,直指对方头颅。
  透明无色的丝弦在半路被一道金光截下,明弦还未来得及反应,金光已至眼前,他只觉胸口一阵闷痛,喉头涌上腥甜,就不由自主想将腥甜喷吐出来。
  身旁的泥土染上血色,顺着土地的脉络丝丝流淌,深入野草根部,明弦摸向自己的心脏,那里破了个大洞,从前胸到后背,常人早就断气了,而他犹躺在地上微弱喘息。
  曾经他刚刚化形之际,以为自己是不会死的,但事实证明他错了,原来他也会痛,会因为失血过多,受伤过重而濒临死亡。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黑暗,血从额头流下,滑过眼角,模糊了视线,明弦却没有力气去擦拭。
  一个人影似乎朝他这边蹒跚爬来,明弦已经彻底失去了力气和斗志,一动也不想动。
  他听说人类在临死前,总会闪过自己生命中最深刻的一幕,但明弦发现自己现在脑海里一片空白,竟然什么都没想起,反倒有种能这样一直安静地躺下去也不错的感觉。
  有点像他还未修成人身,作为一张琴,安静地待在一个地方,没有人来打扰,任凭光阴飞逝的闲适和惬意。
  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并非伤感,反而感觉解脱。
  一只手托起他的后脑勺,明弦其实已经看不大见了,但仍旧朝对方微微一笑。
  “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会。”他听见唐净这样答道。
  “因为我是你的同类吗?”明弦又问。
  唐净咽下喉咙翻腾的血气,轻轻为对方抹去眼角的血痕:“不是,因为我发现,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
  明弦失笑:“这句话,你上次在公园里已经说过了。唐先生失忆了吗?”
  唐净:“我的喜欢,比那个时候,又深了一点点。”
  明弦:“只有一点点?”
  唐净:“不止一点点。”
  明弦笑了。
  “有一件事。”
  反正也看不见,他索性闭着眼睛,节省一些力气。
  “石碑,其实是远古镇魔阵的一部分,镇压着上古时代的大魔,它的力量,远在所有魔物之上。一旦阵法被破,大魔复生,将颠倒阴阳,翻江倒海,星序混乱,为整个世界带来灾难。关于那个阵法,当年遣唐使归国,也带走了部分记载此事的卷宗,后来中国历经朝代更迭,典籍多数损毁散佚,但日本不管怎么战乱,皇室始终万世一系,所以那些珍藏在皇宫中的典籍,也就保存下来。音羽千方百计派人来中国,毁坏石碑,也源于此。”
  明弦淡淡道,轻声细语,若不是两人的处境都不合时宜,他更像是在课堂里跟学生讲一个典故或传说,娓娓道来,悦耳动听。
  其实特管局内部对此事早有多番推测,大致也与明弦说的差不离,但唐净没有打断对方,只是将他抱在怀里,静静听对方说下去。
  明弦道:“我知道,你们现在也在寻找石碑,与音羽的人争分夺秒,但是你们的方向错了。”
  他咳嗽几声,血沫从嘴边溢出,唐净将他又扶高了一些,让对方可以更舒服点,并试图将自身的生机注入明弦,挽回对方的性命,但明弦制止了他的动作。
  唐净的举动无济于事,明弦也不需要。
  他缓缓道:“石碑,在龙脉上。”
  唐净微微一震。
  龙脉,并非特制能出皇帝的风水,华夏大地广袤无边,山川遍地,藏风聚水的龙脉自然也数不胜数,譬如昆仑山,就被从古至今所有风水名家认为是万山之祖,龙脉之源。
  除了昆仑山,还有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龙脉分支,公认的十朝古都也是龙脉所在,长白山同样是东北的龙脉,而贺兰山一脉,也算小龙脉,受龙气滋养,还有过一个西夏王朝。
  明弦道:“不是所有龙脉,都会有石碑。我听音羽说过,石碑,只有八块。”
  先前特管局根据已经出土的石碑,推测石碑可能位于名胜古迹上,现在看来,这种推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唐净随即想到一点:“申城是不是也有石碑?”
  否则音羽鸠彦不会在这里大费周章。
  明弦:“对,望月湖下,有坑道通往淀山湖,淀山湖下,又有水道通往江河,那里有石碑,被异兽看守,程缘……想要破除封印,让异兽毁掉石碑。”
  唐净眉头紧锁:“你知道剩余石碑的具体方位么?”
  明弦困难地摇摇头:“音羽也防着我,他不会相信任何人,我只知道这些。但我怀疑,他也未必全部知道,否则,阵法早就被破了。”
  音羽鸠彦,这个人从长白山骨龙伊始,就频频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公众面前,他是成功的企业家,音羽财阀在日本实业界举足轻重,政经两界人脉深厚,长白山事件之后,音羽鸠彦进入特管局的视线,他们不是没有调查过对方,不过音羽显然也早有防范,调查受阻不说,特管局还发现音羽此人的势力之大,已经超乎他们原本的想象。
  唐净蹙眉:“音羽鸠彦是魔物?”
  明弦嘲讽地笑了一下:“他跟人魔不一样,人魔原本就是魔,只是披上了人类的皮,而音羽本来人类,却因欲望而甘愿入魔,化为魔物。他现在的身份,是改名换姓之后的伪装……”
  他失血过多,身体渐渐失去温度,连话也说得断断续续,唐净发现自己注入对方身体内的生机,却泥入大海,完全失去作用,不由心中沉重。
  明弦喘息一阵,勉力道:“他原本的姓名,叫,朝香鸠彦。”
  说至最后,难以为继,他剧烈咳嗽起来,血从口鼻眼耳溢出,眼神开始涣散。
  唐净收紧手臂,将明弦搂在怀里,闭了闭眼。
  他第一次尝试到想要努力去做一件事,却无能为力的滋味。
  “如果,器灵也有下辈子的话,我希望和你一样,不要远渡重洋,不要被人炼为杀器,我希望,如果,我们能再相遇,会有一个美好的开始,而不是像现在……”
  明弦脸上漂浮着淡淡的笑,还有点恍惚。
  他的意识已经渐渐脱离躯壳,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再见,糖糖。”
  手慢慢垂落,跌在已被鲜血浸染变色的地面。
  唐净看着自己怀中的人渐渐透明,须臾化为光点,流萤一般散落在空气中。
  不留半点痕迹。
  正如他们之间。
  还未开始,就已结束。
  唐净半晌未动。
  面上凉凉的,他以为是血,伸手摸了一下,却是透明的湿痕。
  万里之外,伊势神宫之内,一名老人却忽然吐出面色煞白,吐出一大口血。
  “音羽阁下,您没事吧?”
  在他身旁服侍的童子惊慌极了,赶紧伸手来扶他。
  但随即,童子瞪大眼,生命终止在难以置信的那一刻。
  老人五指从童子胸口抽出,手里多了一颗热气腾腾的心脏,他三五口将心脏吞食下去,然后摇铃叫来人,把童子的尸体拖下去。
  黑衣侍者们早已见惯不惊,面无波澜,默默地来,又默默地走。
  地上有一条被拖曳的血痕,但很快就会有人来打扫,将一切恢复原样。
  吃了一颗新鲜心脏的老人似乎好受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点罢了,他心头依旧躁郁难耐,翻涌着想要杀人见血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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