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娇夫(143)
他被喂下了一碗极为苦涩的药汤。
接着他整个人飘向了空中,停顿片刻后,他开始不断地下坠。
坠落过程中感受到了更加强烈的疼痛。
但只是一瞬。
柳玉第一次觉得时间被拉得这么长,脑海里走马观花地浮现出了从前经历过的桩桩件件的事。
他还是小孩时便跟着姑父上山砍柴,每天天还未亮就起来了,背着背篓上山,等他们下山时,空空的背篓装上了沉甸甸的柴火,压得他瘦小的背脊阵阵发痛。
他弯着腰,走得相当吃力,姑父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留给他一个永远看不到脸的后脑勺。
先是姑父,再是姑姑,最后是表弟卢连才,他们整整齐齐地走在前面,精神抖擞,腰背挺直,只有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大汗淋漓,双腿打颤。
就在他快要跟不上时,前面三道身影蓦然变得模糊起来,一阵扭曲后,融成了另一道高大的身影。
那道身影停下脚步,转身向他伸出手。
于是柳玉看见了宋殊禹的脸。
宋殊禹牵起他的手,和他并排往前走,步伐不快,刚好让他能够跟上。
他们一起穿过树林、走过小径。
他们一起走出那座几乎将他困在其中的巨山。
大片的阳光洒落,刺得柳玉本能地眯起眼睛。
眼角逐渐湿润,但他还是逼着自己睁开眼睛,一片片雪白的斑在视线里流动,朝四周分散开后,一张脸慢慢变得清晰。
是一个少年的脸。
少年凑得很近,写着好奇的眼珠眨巴眨巴。
和柳玉对上目光后,少年开口说道:“醒了?”
柳玉不认识眼前的少年,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零碎的记忆只拼凑成了他被宋殊禹带下山的场景。
场景中他还背了一大筐的柴火。
发干的喉咙说不出话,柳玉张着嘴巴,好半天才问出声儿:“我在哪儿?我回家了吗?”
少年噗嗤一笑,双手背后,慢慢站直身子:“放心好了,你们都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甄大哥呢?”
“你说宋子臻啊。”少年说,“他还没醒,等你下床了可以去看看他。”
“他怎么了?”
“受了点伤,但没缺胳膊少腿。”
柳玉被这话吓了一跳,作势想要起来,结果听得一声惊叫。
“柳公子!”刘嬷嬷惊慌失措地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路过少年时局促了一下,见少年不以为然地摆了下手,才轻轻按了按柳玉的肩膀,“你腹部的伤口还没愈合,大夫说得先养一阵子才能下床。”
柳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腹部的异样。
刘嬷嬷替他捻好被角,笑着问道:“要看孩子吗?”
柳玉茫然地看着刘嬷嬷,他还没回答,一旁的少年忽然激动地喊了起来:“要要要,快抱过来,朕刚刚还没看够呢。”
刘嬷嬷得了吩咐,又赶紧跑了出去。
柳玉目光怔怔地盯着床顶,宛若被搅散的鸡蛋液一般的记忆终于一点点地凝聚成型,只是他有些头疼,感觉不是那么真切。
目光移到已经坐到椅子上的少年身上:“皇上?”
那少年惊讶了下:“你认得我?”
柳玉说:“猜的。”
这世上除了皇上没别的人敢自称“朕”了。
小皇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表面上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啊。”
“……谢皇上夸奖。”
小皇帝还要说些什么,结果在余光中瞥见刘嬷嬷在几个丫鬟的拥簇下抱着一个裹了襁褓的孩子进来,当即脸色一喜,起身迎去。
虽然小皇帝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但始终没敢从刘嬷嬷怀里抱过孩子,他欢喜地围着孩子打转,眼睁睁看着刘嬷嬷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到柳玉身旁。
柳玉怕牵扯到腹部的伤口,不能乱动,只能扭头看着孩子。
刘嬷嬷弯腰把襁褓往下按了按,以便柳玉看得更加清楚。
柳玉还是第一次看到刚出生的孩子,和想象中不太一样,皱皱巴巴,脸上和身上都一片通红,眼睛睁不开,只有嘴巴不停地吐着泡泡。
孩子特别小,从柳玉的角度看去,那张脸好像还没有他的巴掌大。
他问刘嬷嬷:“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小少爷。”刘嬷嬷高兴地说,“看这小鼻子小眼的,以后肯定长得俊,和柳公子一样好看。”
小皇帝闻言,凑上前仔细一瞧,随即嘴角一撇:“哪儿俊了?他连眼睛都睁不开,能看得出什么?”
话是这样说,目光却一直落在襁褓里,看得目不转睛。
“皇上以后就知道啦,孩子刚出生都是这个样子,等一个月长开后就好看了。”刘嬷嬷说。
柳玉看了一会儿孩子就觉得累了,其实他还想去看看宋殊禹,无奈身体条件不允许,只得先歇息。
他断断续续地睡了很久。
第二天,小皇帝又来了,和他一起来的人还有萧河。
萧河似乎很久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了,眼下有着明显的黑青,眼里的疲惫藏也藏不住,但看到柳玉后,那些疲惫全被喜悦覆盖。
刘嬷嬷把孩子抱来,萧河霎时无措得连双手怎么放都不知道了。
“要抱抱吗?”刘嬷嬷把孩子递到萧河面前。
萧河紧张加剧,表情一下子紧绷起来,但行动上还是诚实地伸出双手。
不过抱过孩子后,萧河瞬间就不敢动了,半晌,才艰难地憋出一句话:“好轻。”
接着又问,“取好名字了吗?”
柳玉回:“叫柳笛。”
听到这个回答,萧河和旁边的小皇帝同时愣了一下,显然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
姓柳?
虽然心里疑惑,但是两人很有默契地并未询问什么,宋殊禹都没意见,他们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柳玉听刘嬷嬷说小孩子都爱哭,尤其是夜里哭起来惊天动地,可小柳笛是个安静的孩子,柳玉从没见他哭过。
当然,也有可能是小柳笛哭时都被刘嬷嬷抱到一边去了。
在床上躺了十来天,柳玉终于可以下床了,只是走起路来还不利索,偶尔需要丫鬟们的搀扶。
又过了两天,他才迈出屋门。
夏去秋来,天气突然变得十分凉爽,凉飕飕的阵风迎面吹来,丫鬟替柳玉拉了拉身上的衣服。
柳玉看了眼替他拉衣服的金月,不知怎的想起了银月。
萧河说外面的事都已经处理干净了,不仅朝廷上老皇帝的余党被连根拔出,还有那些逃亡在外的叛徒都被一个个地抓了回来,等待他们的下场怕是比死还惨。
但他运气挺好。
至少银月他们没有真正伤害过他。
不过萧河有一点没告诉柳玉,那些天的宋殊禹跟疯了一样,原定的计划全被打破,他直接提刀去见了文谦。
老谋深算的文谦算了将近一辈子,估计到死也没算出自己会惹上一个疯子,败在了一步最不关键的棋上。
尽管文谦利用严斌带走了柳玉,可柳玉只是他好几个计划中的一个,是他的下下之选。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下下之选准确无误地戳中了宋殊禹。
没有任何铺垫、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任何预兆,文谦就这么死在了宋殊禹的刀下。
文谦一死,朝廷注定大乱,即将迎来新的大换血,但和萧河这个闲散王爷没有任何关系,留给宋殊禹那个摄政王醒来后慢慢收拾吧。
柳玉第一时间去看了宋殊禹。
宋殊禹伤得很重,除了大大小小的伤外,有一剑直接刺到胸口位置,险些要了他的命,也不知他是如何撑着剑伤熬过了柳玉生产的一宿,直到天亮才昏厥过去。
他像去年那般光着上身,胸膛和腹部都被白色的纱布包裹,隐约有血迹从纱布底下渗透出来。
大夫说是失血过多,才导致现在的昏迷不醒。
柳玉连着几天都去看望宋殊禹,起初只坐半个时辰不到便被刘嬷嬷喊了回去,后来刘嬷嬷再也喊不动他了,他一坐就是一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