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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州歌头(105)

作者:一别都门三改火 时间:2023-12-30 10:52 标签:生子 破镜重圆 先婚后爱 宫廷侯爵

  他语罢顿了顿,正欲转身,却听陆令从又叫:“等等!”
  谢竟微扬起眉,等待他的下文。陆令从斟酌片刻,朝他靠近了一些:“你若是还不很累,愿意陪我坐一会儿、说说话,也是好的……但夜里有风,你冷么?”
  他说着已经把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谢竟未置可否,只是任陆令从把他裹进衣里,两人肩相贴、膝相撞地在阶前坐了下来。
  “事情了结了?”倒是谢竟先问。
  陆令从没想到他已知原委,谢竟便将谢兖今日过来说的话简要复述一遍。
  “替我向你兄长道一声谢,”陆令从出了口气,“我暂且算是过关了,至于父皇心中究竟怎么想、最后到底谁来继任这个中领军之职,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那便不要管了罢,”谢竟肘撑在膝头,托腮侧眼看他,“这样琢磨很伤神的。”
  陆令从也漫无目的地回看了他一时,“嗯”一声,又忽道:“你之前告诉过我,你的名与字是怎么来的。我呢?我有没有给你讲过?”
  谢竟摇摇头,却说:“但我大概猜得到,要你‘从命’,要你‘遵奉’。是陛下为你取的吗?”
  陆令从默认,过了一时,又困惑疲惫地揉着眉心,自问:“有时候我真是看不懂父皇。他究竟想要我怎么样呢?他既然要我唯命是从,要我奉命唯谨,要我乖乖做他的臣而不做他的子,可为什么又要放任无穷尽的阳谋阴谋猖獗地纠缠我?他想看到什么局面呢?他想看到我不得不卷进泥淖,把自己变个面目全非,和令章斗个你死我活,斗赢了掸掸衣尘坐龙椅,斗输了带着一家上下去死?”
  谢竟没有回答,只是无声地、恻隐地望着他。陆令从自己已然把答案说出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不斗,”陆令从显然也很清楚,他发泄式的问题,其实早在心中有圆熟的解释,“为什么我甚至连选择‘我不斗’的权力都没有。”
  谢竟想了想,探出一只雪白的手,五指微微向上一屈,然后把手背覆过来,向下扣住。
  陆令从明白他的意思。这片土地人人皆在天子彀中,人人尽活在皇权的黄金笼里。
  “我很佩服我娘,她少时选入东宫为太子良娣,父皇登基后封了贵妃,快要二十年了,我记忆中她从没有过任何怨气、伤怀、歇斯底里,她一早就看透了,也不像母后那样为娘家奔波,对我和真真之外的事情,她完全不在意。”
  这涉及到了谢竟的盲区,他只能试探着问:“我看陛下后宫人数不多,对待吴娘娘,至少是看重尊敬的罢?”
  陆令从嗤笑了一声:“他们待谁都是一样的漠然,我是说——所有人之间,父皇、母后、我娘,只是漠然,不爱也不恨。父皇不爱母后和我娘,母后和我娘不爱父皇,也不恨彼此。大家捧着一碗冰水,相隔三尺,客客气气在宫里过了这二十年。”
  谢竟默默地回想起今天兄长那一番话。他们这些人臣,于皇帝而言都是无足轻重的卒子,鱼虾一样廉价;那他看待亲生的两个皇子,又比蛐蛐这样的玩物贵重多少呢?
  陆令从把谢竟露在外面那只手拉过去,下意识地摩挲着他的手背:“这些年我旁观者清地看着他们,最常自问的话是这就是所谓夫妻吗?如此不堪,也可称作是夫妻吗?要和什么样的人、怎么样白头到老?我不明白,也无处可学。”
  谢竟无言良久,那一瞬间他神思俱澈,很清楚地意识到了为什么一直以来,陆令从给他的“所得”从不是他的“所愿”。
  阶下被风吹落了一小片银杏叶,朦胧地铺成一洼金黄的浅塘,却倒映不出鸦青的月痕。天明时分下人开了府门便会将它们悉数扫净,像今夜这些絮语一样,不知将归于何方。
  谢竟轻轻牵引着陆令从的手来到脸侧,贴了贴自己微凉的面颊,向他掌心呵了一口熨贴温热的气:“我想沐浴了,我们回去罢。”


第62章 十四.三
  谢竟回到后院直接去了西边耳房的汤泉内,也没对陆令从说要他一起还是不要他一起,但陆令从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沐浴”这个字眼对他们来说有些别样的深意,毕竟他们第一回就是在这种场合发生的。
  怀孕后他们的肢体接触多了,擦边的状况也多了,两人熟能生巧,各自在对方身上摸索出一些花样,不一定非要做到最后一步才能满足彼此,因此正儿八经行事的次数反倒少了。
  陆令从想,这好像是他和谢竟间除了这个孩子以外,唯一称得上符合“夫妻”关系的行为。他与他自己的“妻”相处都尚未摸索出一条守恒的、舒适的道路,却还对着谢竟控诉父亲、嫡母和生母之间全无夫妻恩义,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侍女在花厅拦下他,端上醒酒汤来,说是王妃让准备的。陆令从两口饮尽,问:“他今日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晚间舅爷舅夫人带着侄少爷来过,与王妃一起用了膳,还说了好一会子话,”侍女皱眉想了想,“走了之后王妃便安安静静一直在房内待着,也不晓得在做什么,添灯时分忽然说要去外面等您,银绸姐姐劝不住,只好由得王妃去了,但也没见王妃有什么不豫神色,就是平常模样。”
  陆令从点点头:“你们都去歇着吧,我陪着他。”
  谢竟坐在池边,薄薄的寝衣挂在身上,发梢在地面堆落下一个小弯。这样坐没有支撑,其实会稍有一点累,他于是将上身微微后仰,一只手臂撑在身后,另一只折回来托着自己的腰。
  他现在能够很清楚地察觉到孩子的存在,但这个小家伙好像不太爱动,偶尔懒洋洋换个姿势,倒像是睡久了压麻了身子。但怠惰并不意味着愚钝,至少不影响他敏锐分辨出摸他的是母亲、父亲还是其他人,并对此给出不同的回应——对谢竟是翻个身表示“我还健在”,对陆令从是伸伸胳膊腿表示“有何贵干”,对余者则一概装睡,“生人勿近”。
  陆令从绕进内室,将衣裳换下搭到屏风顶上。他侧着身子换,并不避讳谢竟,谢竟也不挪开目光,就那样隔着半间屋子气定神闲、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目送他赤身下了水,埋进池中游了两下来到这一端,抹了把脸上的水,浮起来仰着头与他对视。
  这个角度其实看不到什么非礼勿视的地方,谢竟的寝衣在肋边松松系了两个结,肩头在外胸口在内。原本肚子也是能够挡住的,但因为他双腿交叠地坐着。衣摆滑到两旁,雪白腹底的弧度便隐约透出一点。
  “下来吗?”陆令从朝他撩了把水。
  “等等,”谢竟把自己的发梢拎起来,“我中午洗过头发,得梳起来,沾了水好麻烦。”
  银绸让他尽量不要在晚上洗发,说是湿气重、不易干,对身体不好。
  陆令从头发远不及他的长,没有这些困扰,伸出手要接他:“你下来,我给你梳。”
  谢竟便往前挪了一截,前倾身体搭住陆令从的肩,让他慢慢把他抱进水中。寝衣浸透的瞬间就紧紧贴在了他身上,凹凸曲线一览无余,胸口的深色也若隐若现。陆令从扫了一眼,没什么表示,只是接手把他的长发拢起来,手法娴熟,发丝分作两股各自拧几圈,交叠盘于头顶,再拿谢竟自己的木簪子斜里一插,绾作一个近香髻。
  末了扳着谢竟欣赏一番成果,颇满意道:“比你束发戴冠还要好看,等下不要散了罢。”
  谢竟偏过头借水面自照,只能看出个模糊的影。他明白陆令从说的“等下”是等干什么的时候,装作没听懂,不答反问:“你从哪里学来的?真真这点年纪,也用不上这样妇人发式。”
  “鸣鸾殿,”陆令从用手指顺着他鬓角遗落的碎发,“宫里娘娘们常梳。用短兵与梳头发时手腕的运转方式在某种程度上是相通的,甚至后者更加灵活。最老练的梳头娘子若学来匕首短刀,不输经验丰富的刺客。”
  “嗯,”谢竟用鼻音应了一声,悠悠道,“原是拿我当娘娘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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