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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47)

作者:来自远方 时间:2019-03-16 10:17 标签: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胡商们跪在冰凉的地面,寒意自双腿涌入四肢百骸。脸上的血痕已经凝固,紧绷着脸皮,又疼又痒。断掉的骨头没有得到医治,竟疼得有些麻木。
汗水接连涌出,被风吹干之后,带走身体表面的热量,胡商冷得直打哆嗦,却不敢轻易动一下。刀还架在脖子上,不小心割上一刀,自己就要血溅当场。
前堂一片安静,许久没有人出声。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原来是小童记挂桓容每日的“餐点”,特地送来桃汤和谷饼,还有整盘烤制的羊肉。
知道桓容的习惯,小童特地让厨夫将谷饼擀薄,贴在炉中烘烤,上面洒了芝麻,摆到漆盘上仍冒着热气。
桓容净过手,夹起一片谷饼,入口酥脆,咔嚓咔嚓几口下肚,又夹起第二块。
桓容饭量护卫们均有了解,不以为奇。胡商们却是吃惊不小,眼看着二十多张谷饼眨眼间消失,眼珠子滚落满地,捡都捡不起来。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护卫再次翻墙归来,胡商供出的三个汉人皆被五花大绑,丢到了堂上。
三人身材长相都很普通,属于丢到人群中转瞬不见的角色。眼神却过于活络,时时刻刻像在算计什么,让人很不舒服。
“府君,仆从其藏身处搜出此物!”
护卫走上前几步,将一捆素色薄绢呈送到桓容面前。
“仆等到时,此三人正收拾行礼,藏金两块,绢三匹,欲出城逃窜。”
见护卫递上绢布,胡商不觉如何。听到三人私藏黄金,立即暴跳如雷,顾不得身上伤痛,就要冲到三人跟前,怒声:“贼奴安敢!”
胡商恨得咬牙切齿,被护卫按住犹不解气,差点就要扑上去咬一口。
原来,三人均是鲜卑胡商的私奴,因会写字绘图,逐渐得到胡商信任,每次南下都要带在身边。不想,这三人竟趁胡商不备,暗中藏下金银!
这让胡商如何不怒。
相比胡商的愤怒,三人则镇定许多。他们对胡人本就没有效忠之心,甘为驱使,为的就是金银。如今胡人落入晋官之手,十成命不久矣。该为自己另找一条出路,至少要保住性命。
胡商一直在怒骂,为此挨了数脚。三人跪在地上,暗中交换眼神,任由他骂,心中却是打定了主意。
桓容无心理会这场闹剧,一点点展开绢布,看到图上的山川河流,地形地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张图的精细远超想象,尤其是从射阳往盐渎的一段路,标注得格外详细,肯定不只走过一次。
“此图是尔等所绘?”
见桓容问话,三人没有犹豫,同时点头,道:“是我三人合力。”
“哦。”桓容站起身,走到三人近前,俯视三人表情,眉心微皱,“尔等祖籍何地?如何同胡人为伍?”
“回府君,仆等祖籍彭城,先祖曾为郡中小吏。遇胡人南侵,全家沦为胡人私奴。为护全家老小,不得已同胡人虚与委蛇……”
三人一番讲述,貌似身世可怜,值得同情。但考虑到他们前番所为,话中的可信度就要打个折扣。
果然,不等三人话说完,胡商当即叫道:“你们说谎!是你们自愿投我大父帐下,发誓愿为我大父驱使,为取得我大父信任,还亲手杀了两个晋官!”
桓容挑眉,看着胡商怒骂,三人齐声喊冤,并不出声阻止。
“我可以向先祖发誓,他们是自愿投靠!不提他们的父祖,就是这三个,不久前还出谋截杀一条汉人商船,杀了整船的人,抢得数箱珍珠金银!”
“他们藏下的金子,就是从商船上抢得!”
“如果郎君不信,可以搜搜他们身上,定然还有珍珠!”
桓容目光冰冷,退后两步,令护卫上前仔细搜查,果然在一人靴中搜出指肚大的两颗珍珠。
“你也不嫌咯脚!”胡商得意冷笑。
桓容只是扫过一眼,随意摆摆手,珍珠他多得是,这两颗干脆给府中护卫买酒。
“谢府君!”
护卫大喜,包好珍珠掖入腰带,看着三人的表情愈发不屑。
八王之乱之后,北方被胡人占据,留在北地的汉人不在少数。被抓为私奴的不少,投入胡人帐下的也非个例。但是,这三家主动投靠胡人不说,还向昔日同僚举起屠刀,更要劫掠杀害汉家百姓,其性之恶,简直该千刀万剐!
“府君,这三人该杀!”
桓容没点头也没摇头,先让护卫将胡商带下去,七日后送往盐场。
“我饶尔等不死。”
既然千方百计刺探盐场,想到盐渎劫掠,那就如他们所愿,直接发为盐奴。被守卫和盐工一同看守,这几人长出翅膀也休想飞走。
胡商大声求饶,怒骂桓容不讲信用,直接被护卫堵住嘴,三下五除二拉出前堂。
“府君如何不信?”一名护卫道,“不是留了你们的脑袋?不想要尽管说,我不怕担责,现下就送你们上路!”
胡商哆嗦两下,终于不敢再继续乱挣。
堂内,桓容俯视三人,冷声道:“尔等能绘南地舆图,想必也能绘出北地?”
三人没有立即回答,见桓容面露不耐,才有人壮着胆子道:“回府君,仆等能绘燕地,彭城至颍川最为详尽。”
“好。”桓容突然笑了,道,“我给尔等七日时间,分别绘制一幅舆图。如令我满意,可饶尔等性命,同胡人一并发往盐场。如若不然,便将尔等砍头戮尸,悬于城外篱门,好让世人知道,尔等是如何数典忘祖,背弃先人!”
此言一出,三人当即面如土色,惊恐万状。
“府君,仆等知错,求府君饶仆等一命!”
“想留得一命,便绘出舆图。”桓容没有半分心软,“带下去!”
命令既下,三人当场被护卫拖走,分别进行关押。
之所以要一人一份舆图,不是桓容故意找麻烦,而是他不信三人。真有哪个包藏祸心,故意绘制错误,三张放到一起,对比他脑海中的记忆,不说立刻改正,总能发现问题。
想起书信尚未写完,桓容紧了紧斗篷,打算返回后堂。
行到回廊下,吃饱喝足的苍鹰从斜刺里飞来,振动两下翅膀,落到桓容肩上。
“明日要劳烦你了。”桓容侧头轻笑,手指擦过苍鹰的腹羽,道,“不知从此地往北要飞多久,五日还是十日?”
苍鹰歪了下头,张嘴咬住桓容的一缕头发,并没太过用力,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警告。松口后鸣叫一声,就像在对桓容说:你敢质疑老子的飞行能力?!
“好吧,我知道不该担心。”
葛巾已经被苍鹰扯开,两缕黑发散落鬓边。桓容干脆全部解开,任由黑发披在肩头,发尾随风轻舞。
古拙的木廊下,俊秀的少年闲庭信步,肩上一只黑褐色的苍鹰,随冷风拂过,冬雨洒落,就此印入画卷,镌刻进历史长河。
西河郡,秦氏坞堡内,秦策特地召集心腹,对照秦璟带回的舆图细细描摹,并请来熟悉南地之人,针对图上可能出现的缺漏进行增补。如有哪处郡县河流出现争议,必要经五六人确认才能定下。
慕容亮很是“守信”,回到燕地便开始搜罗人口,已有三百户送到洛州,另有五百户已在路上。接到秦玓送来的消息,秦璟当即取出两枚金珠,用绢袋装好,在袋中附上简短书信,套在一只金雕颈上。
阿黑是秦璟亲手养大,天生具有灵性。堡内的其他猛禽不能说不好,和阿黑相比总是差了几分。
修长的手指擦过飞羽,秦璟松开鹰绳。
金雕振翼飞起,在城头盘旋两周之后,飞向洛州方向。
建康城中,元正当日,宫中设朝会庆贺。
御道和宫道两侧点亮彩色华灯,庭中架起木堆,燃起赤色燎火。
焰心微蓝,时而发出声声爆响。
乐手拨动琴弦,歌女声音清脆,时而拉长调子,吟唱出秦汉传下的古韵。舞女绕篝火飞旋,舞袖折腰间,仿佛同火焰融为一体。
群臣入宫进贺,宴上纷纷献酒,天子放开豪饮,朝会中途竟已酩酊大醉。
后宫中,褚太后和庾皇后均无半点喜意。
庾皇后为娘家和自身命运担忧,压根喜不起来。褚太后想起术士扈谦之语,更是双眉紧蹙,心绪纷乱。
不是万不得已,褚太后不会借元正之日召术士筮易。
南康公主的警告犹在耳边,桓温的威胁日益逼近,她不敢再轻信桓大司马的承诺,但也不能马上求助朝中,唯有求神问卜,好歹求一个心安。
卦象显示出的结果既喜且忧。
扈谦离开后,褚太后对着三足灯出神,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六个字:晋室稳,天子易。
第四十七章 嚣张
两晋习俗,以正月初一为鸡日,正月初七为人日,自此人过新岁,万象更新。
建康城内,鸡鸣初声,天刚放亮,秦淮河两岸便响起了人声。
正月里紧闭的院门陆续开启,商家挂起幌子,身着彩衣的妇人和小娘子结伴走出家门,头上戴着颜色鲜艳的发饰,多以绢布剪裁,少数贴有金箔,均裁成人形,象征节庆。
彼此迎面遇到,无论熟悉还是不熟悉,都会取下发饰相赠,取赠福之意。
偶尔有俊俏的郎君经过,立即会被小娘子们手拉手围住,或摘下发饰相赠,或以绣帕投掷。绢绸在半空轻轻飘过,似彩蝶翩飞,落到手中,顿感香风袭人。
人日向来有登高的风俗,清晨时分,出城的牛车自青溪里和乌衣巷出发,士族郎君和女郎坐于车上,行不到半里就会被人群拦住。
小娘子们的热情丝毫不减,甚至胜过上巳节时。
谢玄和王献之并排经过,车上的彩人和绢花可以筐论。
等到车队行至篱门,赶车的健仆都误接到两方绢帕,想起家中悍妻,吓得直接扔上牛头,盖上牛眼,引来“哞眸”的抗议声。
桓容人在盐渎,无法参加此等盛事,桓祎意外被邀请,出门时遇到被健仆抬着的桓歆,后者羡妒交杂的神情足够让他乐上整月。
想当初,桓熙欺负他,桓济欺负他,桓歆虽没当面动手,背后却没少使坏。
桓祎脑筋直,有痴愚之名,不代表真傻到冒烟。
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桓祎心里一直清清楚楚。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抵触桓大司马,不愿离开南康公主身边,孤身前往姑孰。
桓容出仕盐渎之后,桓祎变得沉默许多,出门的次数少之又少,练武的时辰却不断增加。现如今,随便选出府内哪个石墩磨盘,他都能轻松举起来。
桓歆被送回健康,心中烦闷,想着找桓祎撒气,结果被他举磨盘的样子惊到,连续几日避着他走。
正月里,两人齐向南康公主献酒,桓歆腿不能动,需婢仆搀扶,见桓祎行动自如,身材愈发强健,心中早已暗恨。今日谢玄竟亲自下帖,邀他外出登高,桓歆的嫉恨瞬间攀上高峰,忘记对桓祎武力值的忌讳,双眼冒火的瞪着他,恨不能扑上去抢下请帖,当场撕成碎片。
可惜,这些都只能想想。
桓祎走向牛车,单手一撑,跳上车辕。被桓歆的目光狠盯,似有所察觉,坐稳之后转过头,咧嘴一笑:“阿兄,非是弟无孔怀之情,实是阿兄行动不便,出不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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