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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90)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一只鹌鹑被放在台子中间,重重围着擂台的是一群赌徒,有人洒几粒谷,由那赤红胸羽的啄了,这时另一只才由人放了进来,众人见之大呼:嚯,黑嘴螺纹腿!鸟霸王!
  这场擂有得看了。两只鹌鹑见之即斗,扭身相啄,一时在台上打起旋子。双翅怒张,片片羽毛浑似雨落,不多时,互啄出鲜血。三伏天里赌徒面贴面挤在一旁大喝助威,手里攥着银票,几乎把纸捏碎了。
  斗鹌鹑的擂不是时时都有,京师里抓斗鸡抓得严,大小赌坊就转而去捉鹌鹑来摆局,总是好斗的鸟儿,输赢也都是银子,外头捉的野雀子比斗鸡划算。历来斗鹌鹑都是人满为患,一层小楼人头攒动,等着这局胜负。
  楼下人声鼎沸,洛汲踩着靠里的扶梯上楼,漠然地看了一眼黑压压的脑袋,他站在局外,眼看着赤红胸羽那只就要斗赢了。
  今日是来交接几个大员的账目,零零总总包纳了今年的冰敬和去年的炭敬,洛汲初初调回京城,有些人还是要见一见。他摆足了谱,先在门前咳嗽一声,大摇大摆一掀帘,傻了。
  “老师?您怎么亲自来了?”洛汲掀帘子探出头,压下嗓音,回身看了看门是否关好。
  郑士谋一身宽大的袍袖,布料轻而细,他坐在那里喝茶,袖摆就像水铺在桌上:“祥安坊落成这么久,还没有来看过。今日日头不算毒,陪黎儿出来挑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物什,顺道过来瞧瞧。先来的人已经回去了。”
  洛汲有些结巴,他想起郑黎儿那张明艳的脸,拢紧袖袍:“黎、黎儿也来了。”
  郑士谋不带什么感情觑他一眼,意味深长:“是啊。孩子也大了,老头子摸不清她的心思,便由她去逛。”
  洛汲很有些局促:“这般年纪的女子,想来都是喜欢甚么胭脂香粉,京师倒是有几家在妇人间时兴的铺子......”
  “庭瑞也是爱妻之人啊。”
  洛汲嚅嗫着嘴:“是......是。”
  “黎儿的婚事向来是我忧心,她今年十八了,花一样的年岁啊,总蹉跎在家也不行。前日子你说那个王道襟,我看他不错,本是有意的。”郑士谋吹开茶沫,淡淡说。
  京中没几个知道郑阁老收养义女的,洛汲看这光景,阁老很疼黎儿,怕她嫁去别有用心的人家里。宰相家里七品官,何况是郑黎儿这样的身份,王白要真娶到郑黎儿,那才是飞黄腾达。洛汲慢腾腾过来坐下:“王白是可造之材。”
  “不过呢,南关这事他没办好。当初就给他提前知会了,活不活都看命,富贵险中求啊。”桌边上架了一只鎏金的鸟笼,赤红的鹦哥儿忽然扑腾一阵,郑士谋笑了,举起茶杯:“怎么,你也想饮一ko这绿茗?”
  洛汲这才想起来,郑士谋等在这里,该是专程来说南关的事的。他惴惴道:“按照脚程,他今日应该就能到京师。”
  “南关河道的人趁早处理了。那个祖成,”郑士谋顿了顿,昏目中流露出些许怅然,“罢了,告诉他,保他享了这么久富贵,是该报恩了。他的的家人会衣食无忧,让他放心去吧。”
  “总归是一张嘴,难免有不牢的时候,既然是锦衣卫押送他,不如——”
  郑士谋挥手打断:“锦衣卫同知江抚,昨日往我这递了名刺。”
  洛汲一惊。赵二的案子是锦衣卫指挥使办的,知内情的都明白是怎么个说法,江抚向来不和他们指挥一个鼻孔出气,怎么今天......
  “外面怎么这么吵。”郑士谋有些困意,微眯着眼,撑肘支起头,挑开了话题。
  “来时下头在斗鹌鹑,想是分出胜负了,我去同老板说说。”洛汲说着,推了门站到护栏前往下观望,红羽那只蔫头耷脑,喙上鲜血淋漓,差不多是死了。赌徒三五成群,畜生一般嗥叫,洛汲一阵嫌恶,他叫来老板,吩咐两句,转头又回去。
  “老师?”
  郑士谋额头磕在桌上,好像睡着了。
  洛汲走近了,轻轻推了推老师,郑士谋一声不吭,鸟羽一般从桌上滑落下来。
  入伏之后,天气愈来愈zao热。
  京师传来消息,果然是命锦衣卫押送河监祖成进京受审的调令。
  商闻柳被扔在马背上时拉伤了后腰,颈子也又酸又麻,叫医官来拔罐推拿,这会儿正在cuang上俯卧休养。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并不意外。
  王白是南关决堤案里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他的私印在仓促之间无法准备,这就说明王白对他会来这里早有谋划。先是王白,后是商闻柳,无论谁占上风,都不会波及到京师。正如鹬蚌相争,真是好缜密的心思。
  这桩案子到这里已经告一段落,祖成收监意味着他很快也要回京奏事。商闻柳趴在塌上,cuang柜上堆着医官留下来的药酒瓶,他不好意思叫人来,伸膀子够了一瓶自己往酸痛的后颈子上揉。在这之后,赈济的善后会全落到朱文逊身上,先前出了乱民那样的事,他再怎么傲,也不得不放低身段行事,而且还有冉槊能做个牵制。
  最让商闻柳担心的是接下来的秋收,今年的农人需要休养生息,东北一带的收成指定完蛋,北边的将士军粮是一定要供上的,那北方百姓的ko粮就会变得拮据。而南边因为连日暴雨,减粮赋的折子已经批下去,因此今年不仅收成不如人意,连税收都少得可怜。
  南关想必也要减赋。正赋是免了,但还有看不见的杂税,南关的鱼鳞册他始终没有见到,法久弊生,据报南关的可垦田地逐年都在减少,报上去减少的是盐碱地,但盐碱地杂税照样要收,这样徭役日重却不加以整治,在眼下关ko无异于厝火积薪,太容易发生农户逃亡的惨事。本就摇摇欲坠的农事,一旦再出现天灾的打击,暴乱是可以想见的。
  养政先要养民,朝廷怕的是揭竿起义,黎庶怕的是饿肚子。自古农政分不开,所以一定要用心维稳。但是很难,士农工商,农最劳苦,恢复起来也最难。南关已经隐隐出现农事失度的景象,这就必须有人施典拨乱。他隐约有一股冲动:要不要上书留在南关?
  屋外阳光陡然倾泻进来,硬底的靴子磕在砖石上,来人并没有刻意放轻手脚,泰然负手进来。
  “温指挥。”商闻柳忍着酸痛爬起来。
  “不用起来,你在涂药酒?”一阵清风扫来,“脖子还疼?”
  “洒得到处都是,也不知道留个人在边上。”温旻替他擦净药酒,伸手在颈子上揉搓。他力气正好,先把商闻柳捏得挺舒服,紧接着意识到是指挥使在给他揉颈子,立时又惊又羞,浑身硬得像截木头,干干巴巴地说:“叫侍候的人来吧,指挥使哪能干这个。”
  指挥使的指腹很粗糙,但是力道柔和,商闻柳舒服得两眼飙泪花,声音闷闷地从枕头里传出来:“来、来人啊!”
  “朱佥事带人去巡视流民巷,院子里没有闲着的,剩下都叫去放粮棚守着了。”温旻慢悠悠地说。
  “啊。”商闻柳片刻接上:“我不疼了。”
  那手才放下来。温旻捏着手帕把指腹沾的药酒擦干,又取了扇子,在边上给他打扇。商闻柳诚惶诚恐:“指挥使,您不必如此。”
  “商督抚。”扇子停了一瞬,微风继续送过来。
  “两次都让你陷入险境,我很内疚。”商闻柳拿眼偷看,正对上那人真诚的眼神,没有丝毫揶揄的意思。
  “哪里的话,是我莽撞了......若非我自满,王白也许不能逃脱。”
  屋子里药酒的气味很重,温旻换了个姿势坐在cuang边,他不经意一望,呆了。这cuang帐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扒拉出来的,顶上大咧咧缝一块补丁,洗褪色的一个喜字,还挺喜庆。
  “......”
  “指挥使?”
  温旻回了神,说:“来时一打岔,险忘了正事。昨夜回去后,我重新调了王白的履历。王白从去年才被纳入户部当差,一直不见什么水花。他是受何人指使,督抚可有眉目?”
  他隐瞒了云泽县那桩案子,事涉太广,商闻柳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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