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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24)

作者:酥油饼 时间:2017-11-02 08:42 标签:正剧  官场  

  陶墨被瞪得莫名其妙。
  顾小甲道:“马车虽然找回来了,但也不知这段时间被什么人坐过,我先去让人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才行。”
  陶墨看着他自顾自地走,踌躇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一直为插话的郝果子忍不住道:“顾射呢?”
  陶墨面色一紧,半晌才干巴巴地一笑道:“多半是累了。”
  “那我们今晚是回县衙还是住在顾府?”若换做之前,陶墨愿意搬回县衙,郝果子绝对是欣然从之。但如今外头还有一个旖雨虎视眈眈。顾射倒成了遮风挡雨的打伞,他还不想让他家呆少爷这么快从伞下脱离出来。
  陶墨却总是与他想得相左,“回去吧。总是打扰他,也不好。”
  当初也未见的就好了,也不是一样住下了。郝果子想归想,终没有逆他的意,去雅意阁随手收拾了东西,便与他一同回了县衙。
  
  县衙中少了老陶,少了木春,金师爷又回了家,便显得格外冷清。
  郝果子一边帮陶墨铺床,一边嘀咕道:“怎的还没入夜呢,人就都没了。”
  陶墨知道他说的是金师爷,道:“外头冷,天黑早,早些回家也好。”
  郝果子道:“也好,我陪少爷说说话。”
  陶墨道:“说什么?”
  “什么都好。”郝果子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来,“不如,说说今日少爷与顾射踏青之事?”
  陶墨道:“也没什么好说的。”
  郝果子道:“也是。顾射惜字如金,只怕闷得很。”
  “他不闷。”陶墨反驳完,猛然想起一事,问道,“你可曾听说过顾弦之?”他一直觉得耳熟,却怎么也记不起在哪里听说过,便想碰碰运气地问问郝果子。
  郝果子惊讶道:“少爷怎会问起他?”
  “他?”
  “当然。”郝果子正要打起精神,慷慨激昂地一番介绍,就门房在外头道:“大人,顾府的马车在外头候着。”
  郝果子疑惑地站起来,开门道:“这大晚上的,他们来做什么?”
  门房道:“说是接大人过府下棋。”
  郝果子道:“今晚太晚了,让他们明天再……”
  他话音未落,陶墨就窜出去了。
  “……”郝果子转身拿起还未来得及打开的包袱,关上门,跟着跑。
  
  马车依旧是那辆被盗过的马车。
  驾车的是顾小甲。
  他见陶墨出来,不甘不愿地抱怨道:“住得好端端的,跑回县衙做什么?屋顶修好了吗?”
  陶墨干笑道:“还不曾。但木师爷走了,我便想去他的屋子凑合凑合,以免叨扰。”
  “堂堂县老爷住师爷的屋子像什么话?”顾小甲看郝果子抱着包袱出来,满意地点头道,“反正我们顾府什么都多,自然也不缺一两间房子。”他更不想在不缺房子的情况下还要睡厨房。
  陶墨听他如此说,心想必定是顾射的意思,不禁欣喜地上了车。
  
  





50、居心叵测(五) ...
 
 
  顾府灯火通明。
  陶墨看到顾射时,他正在煮茶。古朴的茶桌前面放着一张凳子。他转头看顾小甲,却正好看到他拉着郝果子离开的背影。
  门半掩着。
  地上月光一角,有点亮,有点凉,有点说不出得叫人心慌。
  “坐。”顾射淡淡道。
  陶墨在凳子上坐下,腰板笔直。
  炉里的火不安地跳跃,细碎的温度在面上轻晃。他看着顾射修长坚定的手指,低声道:“马车找到了。”
  “嗯。”
  “在城外。”
  “嗯。”
  “没丢东西。”
  “嗯。”
  “但我会努力找到偷车之人的。”陶墨信誓旦旦。
  顾射抽空抬眸看了他一眼,“偷车之人?”
  陶墨愣了愣,想不出这几个字有何不妥。
  顾射道:“偷窃者,不应该谓之贼吗?”
  陶墨低头,凝神静思,半晌鼓起勇气道:“我想,他偷了车却又分文不取弃之城外,定然是有他的原因的。”他看着顾射的脸色,生怕自己有只字片语又犯了他的忌讳。
  顾射不愠不火道:“你认为是何原因?”
  陶墨道:“或许,他需用马车。”
  顾射嘴角微扬。
  陶墨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说错了。”
  “不。有理。”顾射道,“马车本就是用的,只是太多人人心复杂,想得复杂。”
  陶墨听他赞同自己,不禁胆大起来,又道:“我是这样想的。那人或许是有急事,万般无奈之下才借用马车。”
  顾射道:“他将马车弃之城外。”
  陶墨眼睛一亮,道:“也许他就是急于进城!”
  顾射未答。
  陶墨又想了想,“啊,他既然急于进城,为何不干脆将马车赶入城内呢?”
  顾射在茶壶中添新水。
  陶墨埋头想了许久。
  顾射突然开口道:“你先去何处找失车?”
  “城中。因为金师爷说顾府的马车若进城一定会被人认出来的……啊!他也知道。他认得这辆是顾府的马车。”陶墨觉得思路一下子畅通了,“马车是在笼山丢的,而他知道那辆车是你的。那人,那人是桑头村的人?”
  顾射侧头,看着门前东移的月光,“夜深了。”
  陶墨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他手中的茶壶。
  “我困了,你也该歇息了。”顾射直接下逐客令。
  “哦。好。抱歉,我说案子说得太入神了。”陶墨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往外走,深恐走得慢了冒犯到他。
  顾射看着陶墨出门,伸手拎起被火炉烤得发烫的茶壶,将其中清水统统倒进旁边的水桶之中。
  
  陶墨这头才因顾射提点而茅塞顿开,那头崔炯便直接将犯人押上了公堂。
  陶墨接到消息,匆匆换了官袍从顾府赶回县衙,与他同来的还有作为原告的顾小甲。
  金师爷见识过几次陶墨审案,终于忍不住在闲暇给他念了几篇坊间流传的破案传奇小说。虽说不尽靠谱,但在他看来,再不靠谱也比自家县太爷要可靠得多。
  因此陶墨上堂之后并不似以前那般慌张失措,不知所为,而是气定神闲地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那人颤巍巍地正要答话,却听啪得一声,惊堂木拍,当即惊得匍匐在地,慌乱道:“小人桑小土,小人,小人请大人开恩!请大人开恩!”他说着,就这样啪啪啪得磕了三个响头。
  陶墨原是在问完话之后才想起小说中的县太爷在问话之前都会一拍惊堂木,以壮声势,所以才慌忙补上,却不想吓到了堂下之人。他连忙柔声道:“你莫怕,先将事情原原本本道来。”
  桑小土听到陶墨声音平和,稍稍定了定神,低声道:“小人是桑头村的村民,家里头原本有几亩地,但前几年为了给我爹凑钱买药,都给卖了。如今在城里做点短工。”
  顾小甲道:“你说的做短工该不会是梁上君子吧?”
  桑小土茫然道:“没搬过梁,倒是搬过箱子,大箱子。”
  金师爷干咳两声。
  听得正入神的陶墨立刻关心道:“师爷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先下堂歇息?”
  金师爷没好气道:“多谢大人关心。”
  陶墨见他面色红润,的确没什么病痛,才放下心来,对桑小土道:“金师爷不宜久坐,你还是挑要紧的来说。”
  ……
  什么叫他不宜久坐?
  金师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虽说陶墨也算顺了他的原意,但这缘由实在让他“汗颜”。
  桑小土唬得连连点头,“那一日,我爹咳得厉害。我就背着我爹来县城看大夫,但是走到半路,我爹就不行了,脸色蜡白蜡白的,我怕他赶不及到县城,半路上就……就……”他双目湿润,啜泣道,“我当时啥都想不出来了,看到旁边有辆马车,车上又没人,就想着先救人,大不了救完再偷偷送回来。后来我把我爹放上马车,才发现这马车漂亮得像,像……花一样。我猜是顾公子的马车,但我爹眼看着就不行了,我啥也没敢想,就,就驾着马车去了县城。我知道顾公子是城里的大人物,不敢进去,就把车丢在外边。我想着,也许就被人发现了。顾公子找回了车,大概就不计较了。如果没发现,我就偷偷地再送回去。谁知等我回头去看的时候,就看到很多官差。我怕得要命,我不知道,不知道会这样。爹没了,我,我又……”
  县衙一片寂静,只闻他一人的伏地嚎啕声。
  金师爷兀自唏嘘了一番,转头想提醒陶墨继续审案,却只看到他正趴在案头悄悄地抹眼泪。“……”
  堂上堂下一暗一明哭得欢,案子反倒搁浅了下来。
  啪啪啪。
  三声鼓掌。
  陶墨一愣,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往堂外看。
  只见卢镇学穿着一身暗红长袍,施施然地从人群中走出来。
  金师爷暗暗皱眉,提醒陶墨道:“这是公堂,闲杂人等不应入内。”
  陶墨点点头以示明白,转头对卢镇学道:“你来公堂作甚?”
  金师爷恨得想捶桌。
  卢镇学经过几次相处,对陶墨个性早已了然于胸,这样的结果也是意料之中,微笑道:“打官司。”
  “谁家的官司?”陶墨愕然。
  卢镇学手指朝趴在地上哭得抽抽噎噎的桑小土道:“他。”
  金师爷忍不住亲自跳出来道:“卢讼师与桑小土事前有约定?”
  卢镇学道:“事前我与他素未蒙面。”他是听闻陶大人又升堂审案了,才好奇来看看,不想案子竟与顾射有关。顾射来谈阳县不过短短两载余,从未上过一次公堂,风头便一时无双,将原本独占鳌头的他比了下去,他早想找机会与他较量一番。上次梁府邱府之案是小试牛刀,如今机会难得,他不信顾射被人踩到头上还不出来!
  金师爷道:“毫无干系?”
  卢镇学摇头道:“非亲非故。”
  “那么还请卢讼师在堂外听审。”若不是卢府在谈阳县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他说话绝不会如此客气。
  卢镇学不理他,径自看向陶墨道:“陶大人,桑小土目不识丁,对我朝律法更是一无所知,还请大人恩准我当他的讼师,为他申辩。”他知道陶墨看似愚钝,审案却是难得的公正,因此他心中对他同意此事有着十成的把握。
  不想陶墨皱眉道:“你与他非亲非故,与此事又毫无干系,如何为他申辩?”
  卢镇学道:“凡事都讲究一个理字,非亲非故,毫无干系也可以理服人。”
  陶墨道:“那你又怎知我不会以理服人?”
  卢镇学一愣。
  陶墨道:“还请卢讼师暂且站到一旁,若本官真有偏颇之处,再出来申辩不迟。”
  顾小甲看到卢镇学讪讪退出堂外,故意哈哈大笑。他认识陶墨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觉得听他说话竟能大快人心。
  





51、居心叵测(六) ...
 
 
  被卢镇学这样一打岔,陶墨思绪微乱,低头重新整理了一番,才道:“桑小土,你可知错?”
  桑小土砰砰砰又是三个响头,“小人知错,知错。”
  陶墨看向顾小甲道:“不知顾……顾公子有何看法?”他想不出如何称呼,索性用了个顾公子来称呼顾小甲。
  但是这个称呼落入顾小甲的耳朵里却以为他想知道顾射的态度,便道:“公子既然将此案交给陶大人,理当有陶大人全权处置。”他顿了顿,想到刚才陶墨闻事落泪,心中又怕他就这样放了桑小土,让顾府马车被盗一案成了一出闹剧,又补充道,“我相信以大人的英明决不至于姑息养奸的,也决不至于留人话柄的。”
  他出的是一道两难的难题。
  人显然是不能说放就放的。但是不放又如何?杖责?只怕陶墨今日责了桑小土,明日就会被冠以不孝的骂名。
  陶墨看了眼金师爷。
  金师爷站起来,悄悄地靠了过去。
  师爷为县官出谋划策是常事,百姓屡见不鲜,不以为奇。
  陶墨低声道:“师爷看此案如何判?”
  金师爷道:“百善孝为先。当今皇上也最是推崇孝道,桑小土盗车固然有错,但到底是出自一片孝心,此情东家不可不虑啊。”
  陶墨连连称是。
  “但盗窃到底是触犯我朝律法,其情纵然可悯,其罚却不可免。”
  陶墨又连连点头。
  “因此,”金师爷深吸了口气,对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陶墨道,“大人不如自己看着办?”
  陶墨:“……”
  金师爷施施然地退回原位。
  其他人都好奇地望着陶墨。
  陶墨紧张地摸着惊堂木。
  卢镇学此时不免有些幸灾乐祸了。若适才陶墨准他为桑小土申辩,那么自有他来出谋划策,陶墨也不会陷入此时的尴尬境地。
  顾小甲忍不住朝衙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他心中想着以公子对陶墨的关切,或许会出手相助也说不定。
  陶墨也在看衙门口。不过他只是虚看,心里想着的却是如何判罚。
  他迟迟不开口,使得围观的百姓微感不耐,窃窃私语声四起。
  金师爷道:“大人。”
  陶墨精神一振,以为他有什么建议。
  “敲惊堂木。”金师爷道。
  陶墨毫不犹豫地拿起惊堂木拍了下。
  堂下静寂无声,目光皆投注在陶墨身上。
  陶墨继续望着金师爷。
  金师爷道:“大人可以判了。”
  ……
  陶墨深呼吸,然后道:“百善孝为先。当今皇上也最是推崇孝道,桑小土盗车固然有错,但到底是出自一片孝心,此情不可不虑……”他将金师爷的两句话几乎一次不差地说了一遍。
  顾小甲听得暗暗点头。
  “因此本官决定,判桑小土……”陶墨顿了顿,堂上安静到极点。“去顾府为仆,以工偿罪,直至顾公子满意为止。”
  桑小土大松了口气,连连磕头道:“多谢大人,多谢青天大老爷。”
  谁知道顾府是城中大户,能进顾府为仆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奖赏。
  卢镇学冒出来道:“大人,这样恐怕对顾公子不公平吧。”
  顾小甲不为所动,道:“难得桑小土孝心一片,是个难得之人。我相信他日后对我家公子定然也会忠心耿耿,能平白得来这样一个仆役,我家公子定然也会十分满意。不劳卢公子操心。”
  卢镇学不以为意道:“既是如此,倒是我多嘴了。”
  顾小甲故作惊讶道:“咦?卢公子竟然发现了,我还以为卢公子这辈子都意识不到呢。”
  卢镇学脸色微微一变,朝陶墨行了个礼,甩袖退出公堂。
  陶墨道:“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么此案便如此判了!”他惊堂木一敲,学足了小说中青天大老爷的气势,高声道:“退堂。”
  
  从堂上下来,陶墨换了身衣服就要去顾府。
  虽说案子已经判了,人也已经被顾小甲领走了,但陶墨没见到顾射,没听顾射亲口说对此案判决的看法,心里终究不踏实。
  到了顾府,气氛倒是与往日无异,让他稍稍放下心来。不过问明顾射正在书房等他之后,他的心又重新吊了起来。
  犹犹豫豫地来到书房门外,门是半敞着的。从门缝往里看,只能看到书桌一角。
  “进来吧。”顾射突然道。
  陶墨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影子早已泄露了自己的行踪,不由挠挠头,迈步进门。
  顾射正在写字。
  陶墨见他挥笔如神,不敢打断,便默默地站到一边。
  少顷,顾射搁笔,“拿走吧。”
  陶墨愣了愣,上前一看,竟是一张字帖。
  顾射道:“这些字都不难,你先学着。若有不懂,尽可问我。”
  陶墨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道:“只认得三个字。”
  顾射眼中微有笑意,“哪三个字?”
  陶墨指着开头一个,“之。”又指着中间的一个,“弦,这个是顾。”
  顾射道:“那便先学这三个吧。”
  陶墨嘴角漾开笑的涟漪,“嗯。”
  “今日案子判得如何?”顾射漫不经心地问道。
  正要取字帖的陶墨双手一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不知道?”
  顾射淡淡道:“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我将桑小土判给你当下人了。”陶墨低声道。
  顾射道:“你在顾府缺下人使唤吗?”
  陶墨被问得一怔,忙摆手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可怜他孝心一片。再说,他对他父亲这样孝顺,以后对你一定也会……忠心耿耿的。”他现学现卖,将顾小甲的说辞变着法儿转述出来。
  顾射道:“那若是我府邸不缺人呢?”
  陶墨呆住。他倒没想过这点。若顾府不缺人,他将桑小土塞过来不但没有为顾府带来任何好处,还要顾府每日白白地养着他,显然是大大的不妥。
  他想了想道:“若是如此,那我来赎他。”这样也可贴补顾府的损失。
  顾射道:“你赎他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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