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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岁(176)

作者:priest 时间:2021-12-20 10:30 标签:无CP 奇幻魔幻 科幻 幻想空间 古代幻想

  反正他们不赶时间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楹才轻声问道:“老太太……都跟你说什么了?”
  听说人死时,能想起自己一生的人和事,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有那么一时片刻想起自己,也一直不敢仔细思量他老不来,老太太会不会猜到什么,会不会怨恨他。
  他像个榜还没张,但已经知道自己考砸了的童生。
  奚平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道:“三哥,那我去看看我爹。”
  周楹捏着空杯子,独自坐在客房床幔的阴影下,锈住了似的冲他摆摆手,然后将转生木摘下来封进芥子,隔绝了奚平的神识。
  青玉杯碎了。
  灵堂里守夜的侯爷反复摩挲着手里那颗只比棋子大一点的转生木。
  那是老太太临终时攥在手心里的,半天抠不下来。听奚悦说,他家小宝以前同这种木头关系匪浅,用这东西做过联络仙器,是殿下用法阵跟一块裂口的琉璃一起寄过来的……想是旧物。
  这里面会有什么呢?
  侯爷想了想,也把一点指尖血迹抹在了上面,静静地等着。
  他看不见的地方,奚平的神识一直游荡在旁边,见状,轻轻喊了一声:“爹。”
  火盆里烧着的纸钱发出“噼啪”声,灵棚外人来人往,于是侯爷什么都没听见。
  大宛就是大宛,除了将死之人行将归于寂灭的灵台能收留他一会儿,这里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也难怪老太太把他当成了黄泉另一边的人,人临走的时候,大约是有些异于常人的灵性的。
  “三哥说,您老当年勾结了北历人,打算逃亡北绝山放羊去,失敬,真人不可貌相啊亲爹,听得我下巴都掉了。”奚平自顾自地说道,“啧,怎么就没去成呢?大碗奶酒大块羊肉管够,想想都痛快,北绝山长出我这么一株稀世奇葩,什么百年千年的雪莲灵芝都得一边去,以后跟别的山头攀比起来腰杆都得硬三分。”
  灵堂内外自然没有人大声喧哗,侯爷也不吭声,于是此情此景让奚平有种错觉,好像侯爷真在静静地听他说话。
  于是他一股脑地说了很多,基本都是前言不搭后语的闲话和废话——奚平一进家门,一般就把脑子摘下来跟外衣一起挂上,满嘴不知道跑什么,反正没半句正事。
  一整盆纸钱烧完了,外面唱起了还魂调。
  “起棺椁,两棚经,停灵七天整,大道通天送归程——”
  奚平话音打住,忽然想起来,将离他们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邪祟在青龙塔搞事,让尸体们开口唱的就是这个调。
  当时他觉得半夜嚎丧的尸体不是阳间风物,现如今他自己也不是“阳间风物”了,再听一遍,居然还有点淡淡的亲切。
  “陈白芍那有眼不识泰山的傻妞要是还在,现在得跪着给我烧香。我才是货真价实的‘太岁’,比她当年瞎拜的那位纯种多了。”奚平对侯爷说道,“她要是在天有灵,这会儿应该痛快了……能看在我给她报仇的份上照看一下咱家老太太就好了,祖母估计喜欢听她唱。”
  侯爷有些出神,侧耳听着还魂调,手里有意无意地摩挲着那块不知道干什么用的转生木。
  “爹,我又要出远门了。”奚平忽然正色下来,对侯爷说道,“您跟娘能多等我几年么?”
  正好这时,一个小厮进来,对侯爷请示了点什么事。侯爷回过神来,跟那小厮点点头。
  “行,答应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话不算数是小狗。”奚平道,“我膝盖和脑袋现在都不在身边,磕头不方便,先欠着,总有一天……”
  之前,他幻想三哥把存了他神识的转生木送回家,做几个小摆件,爹娘和祖母的卧房里各放一只。这样,他就可以像因果兽一样给他们当吉祥物,镇宅辟邪,没事过来溜达一圈。每天睡前,等他们屏退了闲杂人等,他就来吱一声,撒个娇、请个安。
  现在不想了。
  凭什么?
  凭什么他生来堂堂正正的人,要做一个见不得光也见不得人的鬼魂?
  他将受之父母的身体发肤丢在了无渡海底,要怎么解释?
  衙役规定阿响的祖父是刁民,仙族规定陈家的青矿田改姓赵,玄隐山的劫钟高高在上,规定谁是神、谁是魔。
  岂不可笑么?
  衙役和当年漕运司运河办的狗腿子已经被先帝清算干净,而今,赵家树倒猢狲散,等着被垂涎的秃鹰扑上来饱餐,也该轮到劫钟了。
  奚平深深地看了奚老夫人停在一边的灵位一眼,把她的样子刻在了心里,然后狠心将神识撤了出去。
  爹娘祖母,恕孩儿顾不上撒娇了。
  他胸口有四大灵山那么瓷实的块垒,有饮不到血就蜂鸣不休的万古刀。
  他得先去撒个泼。
  偷偷摸摸的,当什么自欺欺人的吉祥物?
  吉祥个屁。
  总有一天,他要不全须全尾地从大门走进来,给祖母灵位跪下磕几个响头,再让他爹拿家法抽他一顿——为他远游不孝。
  要不然……那就是他回不来了。
  灵感微微被触碰,熟悉又陌生的人在抓他转生木里藏过的神识,奚悦攥着一块血浸的转生木追了出来。
  当年被他半路抛下的半偶双目赤红,语无伦次地把他从头骂到了尾。
  “哟呵,小哑巴还学会骂街了。”奚平笑了一声,把奚悦笑得跪在地上捂住眼,不知接血还是接泪。
  奚平便不去打扰他,撤回神识。
  “莫徘徊——”
  在没人听见的地方,他放开嗓子,合上了那首《还魂调》,不是拜别祖母,他给自己送行,中气十足,显得喜气洋洋的:“一世悲喜似泡影,往西行,往西行喽!”
  往西——他往楚国方向去了。
  七月底,峡江中下游要秋收了,魏诚响背着她那银盘彩的行囊从陶县边缘的田埂上走过。
  按理江流两岸都应该是沃土,然而峡江一代每年来往的修士太多,纵然绝大多数人自备灵石,难免个别邪祟穷酸要“窃天时”,久而久之,地便一年薄似一年,只能稀稀拉拉地长些半死不活的秧苗。
  今年连稀稀拉拉的秧苗也没有了,银月轮一照,陶县的生机都快断了。
  魏诚响放出目光,只见满目疮痍,不远处一家人在地里仔细地翻着,盼着能收回一点粮食——今年连野狐乡大集都没能赚到钱,怕是要靠讨饭过冬了……也不知有多少人过不了冬。
  一边翻,他们一边念念有词地求着本地被禁止的邪神。
  “太岁保佑……”
  “太岁……”
  半仙的灵感附在耳朵上,能听见百米外的低语,魏诚响心道:“他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要生气的。”
  就在这时,有人叩响了她的灵台,她听见前辈在她耳边说道:“忙什么呢?”
  “量陶县的地。”魏诚响眉目不惊地回道,“我想算算需要多少灵石,才能把这些地养回来。还想看看多少人受灾……前辈,大宛灵脉恢复了吗?”
  “唔。”奚平应了一声,一过江,他就“自由”多了,不管周围什么环境,跟人说话的时候他都不用担心突然变哑巴,而经过野狐乡大集,陶县的转生木里几乎都存过他的神识,奚平虽然不能像破法里那样操纵灵气,但起码在陶县范围内,他的神识是可以随着人们呼唤太岁四处游走的。
  “别量了,量你也没那么多钱,准备跟我走吧,我们去东衡三岳弄钱。”
  “可他们今年怎么过?”
  “今年是银月轮夺天时,三岳会拨款赈灾的——正好接赵家人也让他们发了一笔横财,拿出点皮毛来就够熬一冬的粥了,别急,我会照看。”
  拿走什么留下什么,以后他发现谁窃天时,就把谁留下当肥料。
  魏诚响不太清楚这位大宛的前辈为何要照看楚国人:“前辈,他们叫你太岁……” Fx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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