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罩我吧(40)
他自我戕害,但不是以堕落的方式,而是另外一种。
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只配操心劳力,不配休息,不配享受,只配苦和累和痛和死!
……
他不配做梦。
他没去参加圣诞晚会,在情绪稍微镇定下来后,他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用冬雨季节里厚重的、带着霉尘气的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蒙住。
他没睡着,枕套湿得厉害,他知道自己又在浪费水分。
过了许久,他听到有人用钥匙开门,轻手轻脚坐到床边,问:“你醒着干嘛不开灯,是病了吗?”
是郁明,那个和他一样卑微瑟缩,但好歹有个完整家庭的朋友。
从这一点来说,郁明比他“配”。
他缩在被子里,沙哑地问:“今天周六,你不回家?”
“马上就回了。你没去看晚会,我有些担心,所以过来找你。”郁明听到他囔着声,问,“你感冒了?”
“……没事,躺躺就好。”陈荏问,“晚会结束了?”
“嗯。”郁明说,“八点不到就结束了,我们几个留下来打扫教室,所以才又拖了快一个小时。文娱委员那帮人把教室弄得太花哨了,张老太嫌颜色太多扰乱大家学习,非让铲干净。”
郁明伸手抚对方的额头,觉得不烫,反而冰凉。
他心惊地缩回手:“你是不是淋雨了?桌子抽屉里有感冒药,你吃两粒吧!”
“不用。”陈荏说。
郁明等了片刻,又说:“林雁行也没参加晚会。”
“……”陈荏从被子里露出脸,“他不是主持人么?”
“对啊。”郁明说,“但他就是不干,跑了。后来只剩文娱委员一个人主持,把她都气哭了。据说林雁行还有两个节目,也都不演了。”
陈荏说:“他……”
他刹住,因为听到了敲门声。
郁明说:“应该是宿管阿姨,她让我把值日表带下去给她,大概这会儿等急了。”
他说着就去开门,结果被人抓住后颈,一下子扔了出去!
林雁行用背抵上门,反锁,转过身来在昏暗中与陈荏对视,空气里全是他紧促的呼吸声。
他淋雨了,冰冷的水珠压下了发梢,在他脸上脖子上汇聚成滴,脚下汪出湿痕。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胸膛起伏,低吼:“真不是!!”
第32章 哄着呢
林雁行心痛得一抽一抽。
陈荏离去的背影那么单薄,那么孤独,而罪魁祸首就是他,他喊:“陈荏!陈荏!”
对方没回头,走得义无反顾。
他本想追去的,可这时在综合楼排练的同学冲下来把他团团围住,从他手中塑料袋里抢东西吃,人人都在吵闹拉扯。
他吼:“滚!给我起开!”可他们以为他开玩笑。
等到人散了,他也看不见陈荏了。
去哪儿了?为什么走这么快?
林雁行感到自己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砸在十二月底冰冷的地面上,冻得他一个激灵。
他说错话了,这张活逼该撕烂的嘴啊!
周鑫灵咯咯娇笑,粉红色的曳地长裙在他眼前绕来绕去,披肩上的长毛几乎要扎到他的眼珠。
“大雁子!大雁子!”周鑫灵不满地跺脚撒娇,“别人要的都买了,我的大杯摩卡和香甜粟米棒怎么没买?你说好请客的怎么……”
林雁行暴戾的眼神扫向她,她被吓住,但嘴巴还没收敛:“你说好请客的怎么能当小气鬼呢?”
压在胸口的怒气炸裂,林雁行用最后的定力克制住,将她乱挥乱舞的手抵开。
“你往后少说话。”
“什……什么?”周鑫灵瞪圆了眼,带着怯意问。
她长了一双鱼眼珠,即使用了几层双眼皮贴纸粘了几层假睫毛刷了几层黑膏都显得笨拙,和她吵闹的嘴一样招人心烦。
“让开。”林雁行说。
周鑫灵要哭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林雁行绕开她往前走去。
周鑫灵喊:“大……大雁子!”
“我叫林雁行!”林雁行回首喝道,“你起外号之前能不能先问问别人的意见?!”
他转身走去,丢下一众被他吓得不知所措的同学。
他要去找陈荏,去道歉。
他知道自己不但说错了话,还看错了人,陈荏不会喜欢周鑫灵的,绝对不会,陈荏就算喜欢惠惠儿,喜欢……自己,都不会多瞧周鑫灵一眼!
可他找不见陈荏了,哪儿都没有,他居然在校园里把人给弄丢了。
黑夜笼罩,雨滴落下,四顾茫然。
忽然他灵机一动往男生宿舍跑去,不顾宿管的拦阻快步冲上楼,找到陈荏宿舍急切地拍门,喊:“陈荏你在里边吗?是我!你开门!”
宿管阿姨则在边上发怒:“跟你说了陈荏没回来!我一直在楼下坐着,人回来了难道看不见吗?”
他喊:“郁明!”
“你们高一的都没回来。”阿姨要赶他走,“今晚你们年级不是开圣诞晚会嘛,都在看演出呐!”
是了,圣诞晚会!
他转身跑向教室,冲进后门,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眼神寻找,陈荏不在,书桌上的练习册还维持着离开时的样子。
他仿佛听到许多人在喊他的名字,周鑫灵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话筒里带着尖啸:“大雁……林……林雁行!”
他充耳不闻,径直走到江淑惠的同桌方晓青身前,问:“江淑惠呢?”
惠惠儿可能知道陈荏去哪儿了。
方晓青被他阴沉凌厉的眼神吓着了,结结巴巴说:“惠惠肚……肚子痛,请了假先……回家了。”
“谢谢。”他转身就走。
更多人在身后叫他别走,周鑫灵哭喊:“林雁行,你还要表演节目呢!”
节目?什么节目?
谁他妈在乎。
他往校门口走去,心想陈荏进出学校总要经过那儿,可他忘了后者会翻墙。
他没在校门口的雪松下等很久,因为看见了江淑惠的小男友,高一(9)班那个叫什么鹏的。
“林雁行?我是谢鹏。”小男友也认识他,“你怎么在这里?”
他丧魂落魄地抬起头。
“等人?”
“……嗯。”
“下雨天怎么站在外面等人?”谢鹏把雨伞递给他,“这个你拿着,我家挺近的,一会儿跑回去就行。你在等谁?”
林雁行摇头:“不用。我等……我同桌。”
谢鹏只好将他遮在伞下,问:“荏荏?”
林雁行苦笑:“你也叫他荏荏……”
“我跟惠惠叫的,我不知道他姓啥。”谢鹏说,“惠惠说他特别聪明,无论什么一教就会,几天后就能青出于蓝。可惜家里条件不好,没能多学点儿才艺,否则也能参加你们班圣诞演出。”
“他不喜欢这种活动。”林雁行嘶哑地说。
林雁行仰起头,雨好大啊,雨滴打在伞面噼啪作响,陈荏去哪儿了呢?
“要不咱们别处找找去?”谢鹏说,“老等着也不是个事儿,我听惠惠说他和2班管老师挺好的,会不会在管老师那边?”
林雁行跳起来就往管老师办公室跑,谢鹏举着伞在后边追,跑到教学楼下两人同时刹住——管老师办公室里没灯。
今天原本就该放假,理化老师很少担任班主任,不用陪学生搞什么圣诞晚会,早早就下班了。
谢鹏提醒神不守舍的林雁行:“给老师打电话啊!”
林雁行拨通管老师电话问陈荏的去向,管老师说:“我还找他呢,昨天给他三张卷子,才三张啊,今天到现在都没给我。你要是碰见了他,就让他上我家来,我这儿有夜宵吃。”
林雁行挂断,对谢鹏说:“不在。”
“宿舍呢?”
“找过了。”
谢鹏叹了口气。
他听到声响,探头去看:“你们班晚会总算结束啦。惠惠把作业忘在教室了,让我回来拿,我寻思我一个外班同学直接闯进去也不好,所以才等到现在。”
林雁行漠然瞧了班级方向一眼,浑然不敢兴趣,忽然想起陈荏吩咐他的事。
人已经丢了,至少该把他交代的事情做完,送周鑫灵回家。
“看到周鑫灵,喊我一声。”
“谁是周鑫灵?”谢鹏反应过来,“哦,是你们班那个叽叽呱呱的文娱委员。行呗,我去看看!”
谢鹏跑了,很快带着惠惠儿的书包回来,说:“看见了,正在教室哭呢?”
哭?有什么好哭?还不都是因为她?
林雁行往教室走去,从窗户外看见周鑫灵伏在桌上,周围一圈人。
他抬脚要进,突然停住,因为听到有人在骂自己,骂得很奇怪,依稀有点花花公子玩弄女性始乱终弃的意思。
为什么呢?就因为没给周鑫灵买大杯摩卡?
他站在后窗外不动,听里面那个骂得最欢的女生发言,说林雁行有什么了不起,比他帅的人多了,也不见得像他这样目中无人!让他当主持人是看得起他,我们鑫灵初中时还得过丽城朗诵比赛的大奖呢,中考因为这个都加分了,怎么就配不上跟林雁行搭档了?
谢鹏尴尬地凑在林雁行身后,轻声说:“这女生是我们9班的,向来有点儿八婆,你别听她的。”
林雁行认识,他和这女生一起吃过烤串,那次号称周鑫灵请客,闹到最后还是他掏腰包。
那女生说:“鑫灵,你晚饭到现在都没吃吧?咱回家吃饭去。这林雁行也真是,家里又不是没钱,让他请一次客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