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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78)

作者:priest 时间:2018-07-05 08:58 标签:强强 灵异神怪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盘古力竭而亡,而后那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借女娲的手造出人类,埋下无数伏笔,伏羲不言不语,却以阴阳八卦给出暗示,最终没能逃过,死在了八卦上,神农氏衰微,渐渐泯然众人,唯有女娲硕果仅存,谨小慎微。
  圣人一个又一个地失落,而今,终于轮到了昆仑君。
  
  在这个世界上,难道只有不够强大、又足够蒙昧,才能短暂而愚蠢地活下去么?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后世传说中,昆仑山是天人之地,已经没有人知道,其实大荒山圣的昆仑君,是最初那个高调反叛的人。
  昆仑君从昆仑山下来,只见被释放出来的幽冥恶鬼四处游荡,那是真正的鬼族,他们并不是生灵幽魂所化,而是被封印在大不敬之地的千尺戾气凝成,被压抑多年,早已经疯狂,食人饮血,无所不为。
  
  然而就是这么些东西,竟然可笑地也有等级。
  低等的不成人形,如同污泥一般在地上滚,以腐尸为食,稍高等的有头有身,直立如人,只是满身脓包,五官扭曲,性情暴虐——就是幽畜。
  
  越是高等的恶鬼就越是像人,要是鬼王,则能有仙人之姿,仿佛越是污秽,就越是美好。
  传说万丈幽冥,只有两个得天独厚的鬼王,算来竟然比人间三皇还要金贵一点,说来也巧,昆仑君从昆仑山巅下来,落到当年夸父的埋骨之地邓林,竟然就碰上了一位。
  
  那是个黑发黑眼的少年,坐在大石上,披散着头发,身上披着一件不知谁给的粗布麻衣,赤着脚,见到突然出现在邓林中的昆仑君,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一不小心从大石上摔了下来,落在了小溪里,沾了满身的水渍。
  就在这时,突然,一只幽畜从地底下钻了出来,一口咬向少年的脖颈,他的脖颈看起来纤细又柔弱,一只手就能掰断。
  
  随后,少年落进溪水里的手突然从一个诡异的角度伸了出来,一抬手捂住了幽畜的嘴,回身把那东西按在了溪水中,手掌一按,幽畜整个脑袋顷刻间就被他按碎了一半,血水喷出来浇了他满头满脸,落到那张素净的脸上,简直就像是雪地上开出的红梅。
  
  少年有些手足无措地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血迹,小心地蹲下来,在溪水里洗了洗自己的手和脸,而后他习惯性地拎过幽畜的尸体,张开嘴露出略微有些尖的虎牙,从最嫩的脖子开始啃起。
  
  直到这时,昆仑君才确定他是个鬼王,他实在没见过比这少年更像鬼王的人,美貌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坐在被血水染红的溪水里、细嚼慢咽地啃噬着幽畜尸体的模样,实在比陆地上任何一个凶神恶煞的东西都让人起鸡皮疙瘩。
  
  可是少年发现昆仑君在看他,进食的速度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他偷偷地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昆仑,又低下头,似乎是食不甘味地咬了一口,小心地兜住,不让尸体的血水从嘴里流出来,咽下去后,又轻轻地抿了抿嘴唇,好像想把嘴角的血迹抿去,好看起来干净一点。
  
  昆仑君虽然借火给幽冥,却只是为了斩断天路推翻不周,他早已忘了最初听见女娲封印大不敬之地的那一点不舍,即不屑于和这些茹毛饮血低等的东西打交道,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此时,他却不知道怎么了,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开口说:“哎,小孩,你是个鬼王吧,不是能驱使低等鬼族,那东西为什么连你也咬?”
  
  少年手一哆嗦,幽畜的尸体从他的手中滑落到水里,溅起的水花喷了他一脸,他有些惊慌地看着接近的昆仑君,用那双漆黑如豆的目光看着他,张了张嘴,一时间没反应。
  
  “不会说话?不可能吧。”昆仑君没型没款地往大石头上一靠,挑挑眉,“有名字吗?你叫什么?”
  
  “……嵬。”
  
  “哪个嵬?”
  “……山鬼。”
  
  “山鬼?”昆仑君趴在大石头上,挑挑眉,“应景,只不过气量小了点,你看这世间山海相接,巍巍高峰绵亘不绝,不如加上几笔,凑个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来自屈原大神。




78

78、前因 ...


  昆仑君问:“小鬼王,你为什么不和你的鬼族人在一起?”
  少年低下头,沉默了一会,轻轻地说:“嫌脏。”
  
  昆仑君愣了一下,饶有兴致地问:“怎么个脏法?”
  少年不敢看他,却盯着昆仑君浮在水面上的倒影,认认真真地说:“除了知道杀,就是知道吃,还懂什么?我不想与他们一起。”
  
  昆仑君认认真真地指出:“鬼族就是这样的。”
  少年鬼王眼神阴郁了一下,然而当他抬起头面向昆仑君的时候,又成功地克制了那股暴虐,看来是已经习惯这样做了,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轻轻地问:“难道因为我生为鬼族,就必须和他们一样吗?”
  
  昆仑君没有答话,少年自己从水潭里站起来,大概是失去了食欲,他把幽畜的尸体拖出来扔在了一边,然后用已经干净了的水洗了一把脸,默默地弯下腰去,把身上的粗布衣拧干,卷起裤腿,从水里爬了上来,他看了赵云澜一眼,眼睛就像是落在素白雪地上的鸦羽,然后用一种很无所谓的口气说:“我不喜欢,不如不生。”
  
  他说完,并不靠近那块方才他坐着,现在却已经被昆仑君霸占的大石头,只是随意地坐在水边,双脚湿淋淋地晾在地上,远远地望着邓林的方向、邓林后的群山、群山巅的雾与雪,以及倾盆不休的大雨中,电闪雷鸣翻滚的天空。
  昆仑君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少年伸手顺着自己的视线一指:“好看的。”
  “雨天有什么好看?”昆仑君说着,靠着巨石坐在了少年身边,“晴天的时候,昆仑山巅才是好看,金灿灿的太阳光落下来,浮在雪地上,就像是白雪上开出的花。冰层往下是一片嶙峋,到了夏天,会长出很小的一层细草,绿绿的,还有各种不知名的小花——凡是那样的小花,都叫格桑花。”
  
  少年听呆了,愣愣地偏头看着昆仑君。
  昆仑君话音突然一顿:“嗯,现在看不见了。”
  
  “为什么?”
  “为了把你们放出来,我把天捅了个窟窿。”昆仑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少年鬼王的头发就像看起来的那么柔软,僵着脖子,却一动不动,温顺地让他抚摸,简直让人难以想象,方才他还生啃了一只幽畜的脖子,仔细看的话大概嘴还没擦干净。
  这让昆仑君想起了自己养的那只小猫。
  
  “为什么要把天捅漏?”少年鬼王又问。
  
  “我答应过的。”昆仑君在他头顶上按了按,“你不懂,小孩。”
  
  少年却异常认真地抬起头:“我懂,我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如果我知道大封之外有这么好看,当年我也要把大封捅一个窟窿。”
  昆仑君摇摇头,低低地笑了起来,少年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过了不知多久,昆仑君才轻轻地说:“生不由己,不如不生,你倒是个知己。”
  
  他说完,站起来转身要走,女娲的身影在半空中幽然闪现,忙碌奔波,似乎依然在徒劳地寻找补天的五彩石,昆仑短促地低笑了一声,山川生灵涂炭,他心里有种异样的快感。
  少年鬼王却犹豫了一下之后,也跟着站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昆仑君也不去管他,任凭他跟着,忽然抬手,平地起了轰隆隆的高山,立于东南蓬莱之地,令巫妖众进蓬莱躲避灾祸,连天的大雨终于酿成了滔天的洪水,从西北高地轰然往东,一往无前,奔涌不息。
  
  卷过千里的赤地,生民哀鸣,颛顼三跪九叩祈求苍天。
  可天道无情。
  
  鬼王少年跟着昆仑上了蓬莱山巅,十万大山终于开始躁动,传到蓬莱,群妖惊慌,巫族带来曾经的蚩尤部落,后羿就像他的祖先一样,带着族人们一步一叩首地走上了蓬莱,有幼儿不懂事,在人群中哇哇哭闹,惶惶不安的大人生怕惊扰神灵,为部落带来灾祸,生生捂住了小儿的嘴,中途就把孩子捂死了。
  走在半路,大洪水湮到了半山腰,将东部的人拦腰冲走了一半,身在九天山巅的冷默默神祇闭上眼睛,像女娲一样,做一尊不言不动的塑像。
  
  而后西边又来了一群负箧曳屣、衣衫褴褛的人,被一个背着药筐的耄耋老人引着,往蓬莱的方向来,北帝颛顼亦步亦趋地跟在老人身后,神情恭谨。昆仑君终于睁开了眼睛,低低地说:“神农。”
  
  神农似有所觉,忽然在人群中抬起头,浑浊的双眼中似有诸天电光闪过。
  
  口口声声要灭颛顼之民,屠尽人族的昆仑没有阻止,他始终只是不甘于天,不肯也不屑于亲自动手杀这些生灵,他看着神农氏带着中原人族艰难地爬上了蓬莱,颛顼带着自己的人对昆仑君行三跪九叩大礼,感激他起神山庇护,神农一声不吭。
  直到人族退下,昆仑才站了起来,一声神农没来得及出口,就挨了那须发皆白、颤颤巍巍的老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鬼王少年骤然露出狰狞的指甲,低低地咆哮一声,要向神农扑去,被昆仑君一伸手拦住。
  昆仑君看着年老丑陋的旧神祇,轻声说:“你不再是神,就快死了。”
  
  神农用昏黄的眼睛看着他:“我死得其所、求仁得仁。你脱胎于大山大地,天生连着混沌的凶戾,又融入了开天斧的三魂,我早说你生来带红,必有闯下大祸的这么一天,才令昆仑山巅终年飘雪,可你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昆仑默然不语。
  
  “你堪不破长久,看不透是非,分不清善恶,辨不明生死,怎么敢违抗天道?”神农一字一顿地说,“胆大包天,必然万劫不复,你……唉!”
  
  神农氏一语成偈。
  
  第三天,星辰崩乱,幽鬼横行。
  第四天,洪水上涨,各族继续往山顶迁徙,巫妖二族沉淀已久的矛盾终于爆发。
  第七天,巫妖二族持续争斗,死伤半数。炎黄后人与蚩尤后人终于再次联盟,艰难求生。
  第十天,神农氏传道开蒙,在一片灾难和丧葬歌声中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讲起。
  
  第十二天,女娲终于补上了连天雨纷飞的苍天,取大鳖四脚形成新的天柱,几乎筋疲力尽。
  第十三天,天道崩殂,鬼族横扫大陆,四柱摇动,西北天倾,山崩地裂,天幕摇动,将塌。
  
  不知天高地厚的神祇们终于在一次又一次逆天意之后,遭到了天道的反噬。
  天地将合,要借鬼族的口,把所有的东西全都吞噬,归于混沌。
  
  昆仑君就像是已经化成了蓬莱山巅的一个塑像,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女娲传信说,她已经在四柱加封,想以身化为后土,堵住伏羲大封。”神农说,“你没错,昆仑,盘古没错,我们谁也没错,可世间千劫百难,生灵争斗祸患都是注定的,沉默如伏羲,就沉默着死,不服如你,就不服着死,我像一个凡人一样五衰而死,这都是注定的,谁也反抗不了,要怪就怪你知道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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