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乐 (下)(24)

    
    ☆、第一百零四章

　　宇宙旅行是一件很枯燥的事。
　　舰队航行三日，希雅尔一直留在指挥室, 分别和几位总督通话, 进一步掌握母星情况, 并针对各种变化，对接下来的计划做出调整。
　　“萨迦已经结束行动, 启程返回星宿二。”
　　“舰队上层的态度出现分歧。”
　　“议长又一次压下提案。”
　　“这次舰队的行动，已经落入赫提眼中，他……”
　　希雅尔愈发忙碌, 一天之中难有空闲。
　　齐乐闲着无聊, 和希雅尔打过招呼, 按照船员指引，来到战舰二层加班, 走到落地窗前, 目光穿过透明的舱板, 眺望无尽的宇宙。
　　黑暗, 神秘，似要将人吸入其中。
　　星云壮阔璀璨, 色彩在其中交汇, 让人生出无尽畅想, 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没有任何生命的行星, 表面爬满斑纹, 缝隙间溢出亮光，是正在爆发的火山熔岩。
　　战舰沿航路向前，越过星系边缘, 将被熔岩包裹的行星抛在身后。
　　突然之间，数道亮光接连闪过，齐乐瞬间被吸引，忍不住直起身体，前爪贴在窗口上。
　　由于距离太远，无法判定亮光产生的根源，齐乐生出多种猜测。盯着远处，脑海中闪过多种可能，甚至以为是飞船之间发生交火。
　　希雅尔曾经告诉他，联盟巡逻船会早星系之间巡弋，追踪海盗飞船和走私商，如果发现被通缉的飞船，势必会咬住不放，交战不可不免。
　　海盗之间也会发生-摩-擦，小规模冲突时常发生。
　　此外，如果有大型商队遭遇袭击，势均力敌的情况下，交火同样会相当激烈。
　　有的商队具备双重身份，暗中兼任海盗。商队中的人，个个性情凶悍。一旦遭遇抢劫，非但不会逃跑，调过头来反抢一把都有可能。
　　亮光持续一段时间才最终消失。
　　等了一会，亮光没有再次出现，齐乐眨了眨有些发干的双眼，收回前爪，晃晃脑袋，趴到冰凉的舱板上。
　　战舰继续前行，穿过一座星系边缘。
　　齐乐抬头望去，火红色的星球近在咫尺，地表上的陷坑和高耸的山峰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没有舱壁阻挡，仿佛伸手就能触碰。
　　星球背后漂浮着一座废弃的空间站。
　　由于年代久远，又曾遭遇战火洗礼，空间站的外层已经剥落，暴-露出内部的合金建筑，激光炮塔，以及呈五角星形状的空中走廊。
　　合金建筑残损破旧，一片荒凉，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但从布局和数量来看，这里曾经相当繁忙，透过时空，甚至可以描绘出当年的繁荣景象。
　　炮塔残破不堪，半数毁于战火，留下来的也是一片焦黑，带有大片弹痕。
　　空中走廊多数断裂，裂口处异常整齐，被利刃切去一般。
　　早在多年以前，驻守此地的人员就尽数撤离。
　　一来是战争发生，空间站被损毁，无法起到防御作用；二来是星球已经步入死亡，没有任何留下来的意义。
　　此时此刻，呈现在齐乐眼前的，尽是一片荒芜。
　　“那里曾是航路中途的补给点。”
　　埃尔法的声音突然响起。
　　齐乐仰起头，不知什么时候，透明的医疗官已经登上甲板，走到他的身后。
　　猫爸转动耳朵，皱了一下眉头。大概是被眼前的景象吸引，看得太过投入，他没有留意到身边，也听到半点脚步声。
　　在战舰上，他不会遇到危险，一时大意并无关碍。
　　到了其他星球，情况就完全不同，必须加倍小心，不能再出现这种疏忽。
　　“这里是航路补给点？”齐乐开口问道。
　　“没错。”埃尔法点点头，“那些空间站内的建筑，大部分都是商队驻扎地。”
　　听到埃尔法的话，齐乐再度望向空间站。
　　可惜距离渐远，再无法如之前一般清晰。
　　“除此之外，这颗星球还曾是一处矿场。最繁忙的时候，一天进出的飞船超过两百艘。”
　　说话时，埃尔法坐到地上，透明的手指探出，似乎想要捏捏齐乐的耳朵。中途又想到什么，改变主意，把手收了回去。
　　船长大人虽然不在求偶期，齐乐的身上仍有信息素残留。
　　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医疗官很珍惜自己的生命，非到万不得已，绝不想让希雅尔认为他在挑衅。
　　奇怪的看了医疗官一眼，齐乐再次转向窗外，口中道：“矿场星很多吗？”
　　航路周围的景色大同小异，不是漆黑一片，就是五颜六色的星云。齐乐还看到一片灰色的陨石群，这让他想起之前见到的亮光，不是光炮的话，难不成是陨石？
　　“联盟内的矿场星的确不少，但在这条航路附近，只有这一颗，而且早已经被废弃。”听到齐乐的疑问，埃尔法身体向后仰，双手撑在舱板上。
　　“就我所知，联盟有记载的矿场星，百分之八十以上隶属于星宿四和星宿五。这些星球相距很远，零散分布，有的环境异常恶劣，想要登陆勘测，进行大规模开采，并不是那么容易。”
　　齐乐竖起耳朵，听得十分认真，同时也生出疑惑。
　　“联盟有七个星宿，对吧？”
　　“对。”
　　“为什么矿场星会这么集中？”
　　埃尔法轻笑一声，不介意帮他解惑。
　　“不用奇怪，在宇宙勘探需要特殊能力，这两个星宿的种群具有极强的天赋，方便他们寻找矿场。其他星宿发现新星系，想确定是否存在矿场，如果有的话，是否具备开采价值，都需要他们帮忙。作为回报，开采出的矿产，星宿五和星宿四必然会分去一部分。”
　　“没有勘测机器吗？”齐乐问道。
　　以联盟的科技水平，这完全不合理。
　　“机器只能断定矿产所在，分析出矿石的成分，无法第一时间判断该矿场是否存在危险。”埃尔法说道，“如果不能得出最准确的结论，一旦大规模开采的话，就会对地面人员造成危害，有的可以治愈，有的无法挽回。”
　　“是指辐-射-性吗？”齐乐动动耳朵。
　　“没错。”埃尔法点点头，只是全身透明，做出这个动作，别人压根看不到。
　　“不同的种群，对辐-射的抵抗能力不同，有的基本不受影响，有的会潜伏在体内，有的当即就会致命。”
　　即便是能抵抗-辐-射-的种群，初临陌生的矿场也必须加倍小心，天知道会不会有危险性极高的伴生矿。
　　毕竟他们的防护装置可比不上星宿四和星宿五。
　　两个星宿的种群常年和矿石打交道，积累丰富的经验，除了依靠天赋，配备的防护装置也在不断进步，远远胜于其他星宿。
　　彼此间的距离不断拉开，久而久之，有其他星宿碰巧发现矿场，尤其是珍惜的矿石种类，都会请他们帮忙勘测，很少会盲目进行开采。
　　“历史上不是没有教训。”说到这里，埃尔法声音加重，“曾经有联盟商队发现一颗新星球，上面有大面积地表矿，并且是稀有矿石，在联盟中有价无市。”
　　这种机会很难得，巨大的利益，必然会促使贪婪增长，以至于蒙蔽了对危险的感知。
　　“所以他们独自开采，然后出问题了？”齐乐道。
　　“是的。”埃尔法支起一条长腿，沉声道，“这种矿石常会有伴生矿，多数危害不大，穿着防护服就能解决。少数辐-射-性极强，甚至能穿透最新型防护服，并且有相当长的潜伏期，许久之后才会-爆-发-症状。而病症一旦爆-发，再没有救治的办法，患病者只能等死。”
　　“没有可以治愈的药剂？”齐乐诧异道。
　　“没有。”埃尔摇了摇头，肤色由透明变成浅蓝，象征他此刻的心情。
　　齐乐陷入沉默。
　　他服用过埃尔法配置的药剂，也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过关于星宿七种群的评价。如果连他们都没有办法，这种病症究竟有多可怕？
　　“我的曾祖父为研究解毒剂，近距离接触过这类矿石，结果染上一样的病症。在去世之前，他将研究成果交给我的祖父和叔祖，告诫他们，在没有有效的防护措施之前，绝不能长时间接触这类矿石。”
　　埃尔法的声音渐渐变缓，陷入回忆之中。
　　“一次机缘巧合，星宿四发现一种新矿石，同样具有高-辐-射-性，多数种群暴-露在其中就会致死。我有族人恰好在那艘勘探船上，在分析数据时发现，矿石中的某种物体，似乎能治愈这种伴生矿导致的疾病。”
　　齐乐默默听着，始终没有插-言。
　　“接到报告之后，我的叔祖提议，为保证安全，将矿石运到无人星进行研究。提议得到通过，星宿四主动派人护送。可惜在运送途中，飞船突然发生故障，坠落在一颗陌生的星球上。”
　　听到这里，齐乐忽然心头一跳，仰头看向埃尔法，双眼紧缩成狭长的细线。
　　“那颗星球存在智慧种族，他们找到坠落的飞船，没有进行救治，而是将船上人员秘密抓捕，全部关起来进行研究实验。”
　　“星宿七的种群从不利用-活-体试验，即便是提取样本，也会确保本体安全。可是，这颗星球没有这种规则。”
　　埃尔法的颜色逐渐变深，呈现如海水般的蔚蓝。
　　“飞船坠落时发生爆炸，船员们死伤严重，无法进行抵抗，全部沦为囚徒，成为试验的牺牲品。”
　　齐乐面露骇然，毛发根根竖立。
　　除了部分细节，这和莫兰同他讲述的蓝星历史几乎一模一样。
　　不会这么巧吧？
　　“不仅如此，他们不顾船员最后的警告，打开了封存的矿石。”
　　说到这里，埃尔法突然停住，俯视齐乐，看到他的表情，片刻之后，如海般的蔚蓝缓慢退去，又变成水晶般的透明。
　　“我想你已经猜到了，这颗星球就是蓝星。”
　　齐乐垂下头。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虽然犯错的是原生人类，可他终归是蓝星种群，心头沉甸甸的，像是压着千斤巨石。
　　一个种群犯错，蓝星全体背锅。
　　这个错误如此严重，差一点就毁灭整颗星球。
　　“关于这件事，联盟中仅有部分记载，多数人知道的，只有一本船长日志。在我的星球上有更为详细的记录，包括船员的失踪，蓝星灾难的成因，以及-辐-射-可能造成的后果。”
　　“可能造成的后果？”齐乐愣了一下。
　　也就是说，蓝星种群进化只是其中之一？
　　“按照记录推测，星球种群异变仅是第一步。凡是受到-辐-射-的种群，都会逐步丧失理智，开始变得疯狂，直至在疯狂中死亡。”
　　“可蓝星不是这样。”齐乐皱眉道。
　　原生种不提，也抛开走上第三条进化道路的种群，哪怕是智商不高的异兽，也没变成埃尔法口中的样子。
　　找遍蓝星所有种群，只有丧尸有几分类似。
　　可他们同样遵循一定的生存本能，猎杀的目标是其他种群，很少自相残杀。
　　等等！
　　齐乐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古玹的身影乍然出现。
　　论起弑杀和疯狂，这位绝对是个中翘楚！
　　而且海龟说过，在大灾发生之后，第一批异化的丧尸曾发生内-讧。
　　原因是什么？
　　难道就如埃尔法所言，控制不住疯狂的杀戮-欲-望？
　　如果真是这样，又是什么阻止了他们？
　　想到地下掩体中的古怪试验，齐乐不由得毛骨悚然。真制造出相同的丧尸，古玹不怕对方会结果掉自己？
　　还是说他已经找到抑制的方法……从他的表现来看，不是没有可能。
　　有缜密思维的杀手和疯子。
　　越想越觉得可怕，齐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看到齐乐的样子，埃尔法放缓语气，继续道：“根据留下的记录，这颗星球本该变成不毛之地，成为一颗死亡星。可就在灾难发生后不久，星系联盟派出的舰队发回通讯，造成灾变的源头消失了。”
　　“消失了？”
　　“是的。”埃尔法点点头，“当时联盟派出舰队，为的不只是报复，还为找回丢失的矿石。可惜找遍整颗星球，始终没有任何线索，连-辐-射-残留的痕迹都逐渐消失。”
　　“消失？”齐乐双眼瞪大，愈发感到惊奇。
　　“的确是消失。”埃尔法单手托着下巴，“被变异后的植物吸收，成为另一种能量，以晶核的形式存在，依靠食物链传递。”
　　埃尔法用手点着齐乐的额头，又指了指他的心脏位置。
　　“你们本不该有晶核的。”
　　齐乐没接话。
　　相同的结论，莫兰曾和他说过。
　　“这种变化很奇妙。”埃尔法继续道，“种群因之变异，又反过来大量吸收，尤其是星球上的变异植物，有他们存在的地方，根本没有一点辐射残留的痕迹。”
　　“在蓝星被划定为猎场之前，联盟派人在星球进行过测试，结果没有检测出任何-辐-射-残留的迹象。
　　“十分神奇”
　　听玩埃尔法的叙述，齐乐又一次陷入沉默。
　　隐隐约约，连续有几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他似乎抓到了什么，又像是隔着一层轻纱，朦朦胧胧，始终看不真切。
　　这种感觉真心难受。
　　“那块矿石真的找不到了吗？”齐乐问道。
　　“我不知道。”埃尔法耸了耸肩膀。
　　“不知道？”
　　“我查过现有的全部记载，结论都指向同一个方向，矿石在蓝星消失。要么被深埋地下，要么就毁于战火，总之，几百年过去，矿石始终没有找到，辐-射也没有残留，大部分人早已经忘记这件事。”
　　深埋地下，毁于战火？
　　齐乐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尤其是后一种。
　　如果矿石能够轻易毁掉，也不会让这些异族如此头疼。
　　无论如何，矿石不会凭空消失，一定会有原因。
　　会和丧尸有关吗？
　　齐乐摇摇头，他怎么总想到丧尸？
　　太奇怪了。
　　两人说话时，舰队途经一个边界补给点。
　　和荒芜的星系相比，这里热闹许多。
　　银色的空间站漂浮在星系边缘，透明的防护罩包围下，色彩斑斓的建筑鳞次栉比。
　　狭长的走廊分作三层，交易所悬浮在走廊上方，周围拱卫带有各个商队标记的店铺，店铺前人流穿梭，飞行器不时起降，显得格外繁忙。
　　战舰没有停靠，仅派出几部机甲，同空间站的人员进行交涉，希望用船上的能量矿石换取当地特产——一种体积庞大、全身披有硬甲、肉质却格外鲜美的异兽，此外，还希望购买大量的新鲜异植和少数珈蓝叶。
　　战舰上没有任何标记，空间站无法判断来者身份。唯一能确定的是，对方不是海盗。对自身没有危险，自然不会阻拦他们同商人交易。
　　基地舰队出手大方，愿意用能源矿石交换物资，商人们听到消息，都是喜出望外。对他们来说，高品质能源矿石十分难得，想要购买，往往需要花大价钱。
　　有的时候，捧着星币也未必能买到。
　　实在很难相信，有人会用这些矿石交换异兽和异植。
　　简直是暴殄天物！
　　现实却是，基地舰队使用晶核作为能量源，这些能源矿石都是从海盗船上缴获，根本用不上。加上出产的矿场不同，质量参差不齐，在基地卖不出好价。还不如沿途交易，换取当地特产、兑换成联盟星币，价格也能翻上几番。
　　交易结束后，机甲带着货物返回。
　　金色的牵引光束缓慢收起，舰队继续向前进发。
　　希雅尔结束通话，打开虚拟光屏，找到位于第二层甲板的齐乐。随后将舰桥交给桑德斯，起身离开指挥仓。
　　彼时，齐乐的肚子正开始叫，埃尔法看一眼时间，准备带他前往餐厅。
　　站起身后，看到迎面走来的希雅尔，医疗官毫不意外，笑着挑了下眉，并没多说什么，朝对方点了下头，先一步登上传送带，返回舰上医疗舱。
　　“喵。”
　　齐乐走到希雅尔身边，用身子蹭了蹭他的小腿。
　　污？
　　他现在是只狸花，这是身体本能，污哪门子污！
　　就算污又如何，以两个人的关系，不污才有问题。
　　希雅尔弯腰抱起狸花，单臂托着他的后腿，任由他将前爪搭在自己肩上。掌心顺过光滑的皮毛，笑着说道：“这里的异兽很有名，等下可以尝尝看。”
　　齐乐竖起耳朵，转头对上船长大人的侧脸，大眼睛晶晶亮。
　　希雅尔笑了，侧过头，用脸颊蹭着齐乐柔软的皮毛。
　　铂金色的长发如水流淌，挂在齐乐的前腿上。爪尖探出一点，就能轻松勾住一缕。
　　连续被蹭了几下，齐乐渐渐耳朵发热，尾巴不自觉的卷了起来。实在忍不下去，终于伸出爪子，用力拍了两下，恰好印在船长大人的脑门上。
　　梅花印落下的同时，低沉的笑声流淌而出，醇厚如大提琴音。
　　齐乐收回爪子，抖抖胡子，很是感到无语。
　　这位能再表里不一点吗？
　　人设能再崩一点吗？
　　继续这样下去，都要天崩地裂了好吗！
　　来到位于第三层的餐厅，齐乐四下扫过，发现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
　　大概是没到轮值时间？
　　挑选靠窗的位置，希雅尔放下齐乐，很快有机器人滑上前，确认两人需要的餐点，又以更快的速度滑走。
　　没过两分钟，热气腾腾的烤肉摆到齐乐面前。
　　猫爸低头嗅了嗅，用爪子划开，切面呈淡红色，纹理细腻，浓稠的肉汁缓慢溢出，香味扑鼻。
　　将烤肉切成小块，齐乐习惯性转头，就要叫小猫开动。
　　结果身边空空荡荡。
　　猫爸这才想起，小猫没有跟在他身边，而是留在蓝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