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眨眨眼(17)
到了晚上,夜色一浓,我舒坦了,出去活动筋骨,阿槟还在融市,他有空,我就去找他,他忙,我就和盒盒结伴去四季广场。
我们在深夜的四季广场游荡,遇见一个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有时候在四季广场的厕所隔间里,我能听到好多人一起叹息,一起感慨,好再来怎么就没有了呢?还有人说,老范就是胆子小,不像阿丰,阿丰怕过谁?怕过哪个找茬的?那个老娘们儿坐在那里撒泼,他一扫把就把她扫得老远。条子?阿丰怕条子?条子要怕他!阿丰的房子你们知道从谁那里买来的嘛?什么买啊!是喜连胜的帮主送给他的!
我和盒盒都喜欢听故事,我们把自己听来的故事拼拼凑凑,我们搞清楚了,喜连胜是台湾的一个黑帮,阿丰就是那个死于车祸的歌星,在台湾唱过歌,跑过舞台,二十年前来到融市,他也在四季广场游荡过,他把广场当成自己的家,他追着那些兜售摇头丸的毒贩痛打,他给没成年的孩子买衣服,买鞋子,买书,他教他们不要为了一顿饭就出卖自己,他把一个偷拍小学生下体的变态的照片贴满整座广场。广场里的人谁犯了事都会去找阿丰,阿丰讲义气,在有几个人的故事里,阿丰因为替人出头,被人切断过手指,融市的黑道都知道九根手指的阿丰。阿丰风风火火的一生里,没有胆小如鼠的范经理出场的必要。
7月2号,阿槟要走了。他请我去新区的花园酒店顶楼旋转餐厅吃饭。阿槟不喜欢老城,他觉得那里什么都很旧,什么都“破破烂烂”,他说明年团建,他们可能住花园酒店。
我说:“那挺好。”
他问我:“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来吉隆坡玩?”
我说:“还没想好。”
“想好了告诉我,我全程陪同!”阿槟拍拍胸脯,举杯和我碰杯,他的眼神飘到窗外,看见了什么,还指给我看,“你看那边!”
他喝得不少,脸红了,人也变得很兴奋,我看出去,我看到远处的山,附近的人工湖,黑汪汪一片,像颗空洞的眼睛。到处都是多彩的霓虹,它们将新城区装点的妩媚生动。融江不在这一边。融江还是离老城近一些。
阿槟说:“那里就是百宝山吧?好玩儿吗?我还没去过!”
我说:“那里有很多别墅。”
业皓文在那里有房子,两层带一个阁楼,阁楼上安了个望远镜,能看星星。我去过一次,冬天,冷得要死,暖气还坏了,我们只好抱在床上看电视,谁也不想离开被窝,要是饿了,就猜拳,输的人下楼煮饺子,煮泡面。我回回输,输到后来没脾气了,煮了锅泡面在楼下吃完了,不回楼上了,裹着一条毛毯在屋里走来走去。我去了阁楼看星星,云太厚了,根本看不到星星,我这才回去二楼。业皓文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问我怎么去了那么久,我骗他,说:“你家的炉子坏了,这下连一碗热汤都没得吃了。”业皓文摸我的肚子,揉我的嘴唇,说:“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我吃饱了,放下了刀叉,阿槟还在喝酒,东张西望,旋转餐厅下头的融市缓慢地变换着妆容,霓虹逐渐少了,湖光山色多了,百宝山更清晰了。我打开手机玩纸牌,秀秀发了条微信过来,她说她然好想吃蓝莓派。
我和阿槟又坐了会儿,aa买了单,我准备去买蓝莓派,带回去给秀秀。她爱去的西点店离花园酒店不远,我和阿槟散步过去,临近打烊,展示柜里一只蓝莓派都不剩了,店员抱歉地说蓝莓派是畅销品,一般下午就卖光了。阿槟说:“那买点别的吧,这个榛子蛋糕看上去不错,这个草莓的看上去也不错嘛。”
我正琢磨,只见一个西点师傅从后面捧出来两个热腾腾的派,香气扑鼻。我看店员,店员看我,笑着道:“不好意思,这个是一个客人订的,他马上会过来取的。”
阿槟说:“早知道这样我们也先订了,我们买榛子蛋糕吧。”
他话音才落,那店员往我身后张望,招呼道:“业总来啦。”
我和阿槟说:“走吧,你们去机场的班车十点半就要走了吧,我们走吧。”
阿槟看手表:“来都来了,买点什么吧。”
我低下头,低下声音说:“也不用一定要买什么吧。”
业皓文的声音在我身边响了起来,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没回答。阿槟说:“你们认识?”
我说:“不认识。”
业皓文说:“认识啊。”
阿槟眨眼睛,我改口道:“我认识他老婆。”
店员说:“业太太是很喜欢吃我们店里的蓝莓派的。”
阿槟小声和我说:“那问问他愿不愿意分你一个。”
我摇头,拉着阿槟往外走:“走吧,再不走缆车就要停运了,打车太贵了。”
我们出了门,业皓文追上来,高声问道:“你们去哪里啊?我送送你们。”
阿槟一乐:“那好啊!”
业皓文的车就停在路边,好巧不巧,他今天开的是那辆两门的宝马,阿槟坐后排,我跟着要去后排,人往后钻了,后排一股香精味熏过来,青苔味混着草腥味还有别的腥味,我一时犹豫。业皓文拉住我:“你也坐后排搞得我像专车司机。”
阿槟哈哈笑,我坐到了副驾驶座,抱着业总预定的两只蓝莓派。汽车发动,阿槟在后面问:“这车国内配下来多少钱啊?”
我说:“友谊宾馆,麻烦了。”
业皓文看看我,看看后视镜,说:“不太记得了,没多少钱。”
他手腕上的手表可能还比这辆车贵,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是值很多钱,又有什么是值得他记住的呢?
业皓文又说:“你们住友谊?”
阿槟清了清喉咙,说:“我们公司安排才住的友谊宾馆。”
业皓文笑了笑:“你们是同事?”
阿槟递了张名片给他,业皓文瞥了眼,丢进我抱着的装蓝莓派的纸袋里,说:“哦,不是同事啊。”
阿槟道:“我们公司来团建,每半年来一次,说不定过几年我就调过来,长期待在这里了,融市挺好的,居住环境,生活格调都不错。”
“房价也不错。”业皓文说。
阿槟道:“应该和吉隆坡差不多吧,我在吉隆坡住那种高级公寓,顶层套房,电梯入户,一个月划下来人民币也就万把块。”
业皓文微笑:“单身是还好,以后结婚,要是还要了孩子,教育是很大一笔支出。”
阿槟干笑,不接话了。我撑着脸,靠着车门,无话可说。
过了跨江的桥,到了友谊宾馆大门口,我说:“就停这里吧,麻烦你了,谢谢。”
业皓文在马路边停下,我和阿槟下车,穿过进门的小花园,在一排冬青树丛边说了会儿话,我们约在吉隆坡见,或者半年后见,我就走了。
业皓文还没走,车停在先前放我们下车的地方,人站在车外,靠着车门抽烟。我看到他,前后张望,想找另外的出路,业皓文冲我抬了抬手臂:“秀秀还住在你那里吧?”
我点了点头,往后退。业皓文又说:“你微信转账给我的钱算什么意思?”
我硬着头皮过去,说:“王阿姨的钱。”
业皓文说:“就当我做慈善。”
我说:“不用了。”我把裤兜里所有钱都掏出来,放到他的车上,说:“那些应该不够,再加点。”
业皓文皱起眉:“冯芳芳又不是你妈,我愿意请人看护,你管不着吧,再说了就算是你妈,我发善心,请看护,你也管不着啊。”
他把钱塞回我手里,戳了几下手机,朝我努下巴,我想都不用想就明白了,他打算把钱转回来给我。他说:“你加一下我,加回去。”
我说:“就这样吧。”
他说:“那银行卡,支付宝,给我一个什么吧。”
我不耐烦了:“我说了就这样吧。”
业皓文的脸色陡然变了,一副接到孙毓的电话的样子,不知所措,还带点委屈。我不要他的钱反而是委屈他了,因为他的优越感无从满足?我更不耐烦了,要走,他喊住我,问我:“刚才你干吗说我们不认识?他不知道你做什么的?”
我说:“好再来被人举报,歇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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