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皮犬类(132)
然而越是让自己不要在意他接下来的话,就越在意,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地听进去了。
“你小时候不在这边生活,或许不知道,冯逍呈从小就是个霸王,什么好东西都得是他的才行。家附近一起玩的小朋友得听他的,不爱学习的要捧着他,爱学习的得帮他写作业,当然,他也会保护、帮助他们,有事他是真上。嗯……所以,有些事情人是可以无师自通的,他帮你赶走所有欺负你的人,然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欺负你,你还要感谢他。”
“你以为他那样是口是心非地在对你好吗?只是因为你从开始就有把柄在他手上,所以怎样对待你都可以。你看,你还不是喜欢上他了,但你能确定他真的喜欢你吗?”
说完这一大段,霍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低头望向手中不知何时再次打开的信纸,轻声自言自语,“所有人都喜欢我哥,只有我讨厌他,但是,所有人都不喜欢我,又只有我哥喜欢我。”
此刻,他才真实有了点精神病患者的模样。
我抿了抿唇,皱起眉,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移开视线,“你们可真无聊。”
离开的时候我一直没有和彭将西对话,安静走了许久,从偏僻的精神病院走到主干道上,在我们即将分道扬镳时,我忽然喊住他,“我说的你是不是都不相信啊……”才整这出试探我?
不信就算了。
“要不就当我没说过吧,我哥其实挺没意思的……反正你也不相信我……”
彭将西面无表情听着,挺认真的,也没有打岔,但是我声音越来越小,断断续续,逐渐说不下去了。
感觉自己有病似的。
彭将西大概也觉得我在欲擒故纵。想想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开口。
我低头在打车软件上叫了辆车,被剪了舌头似的沉默许久,直到司机到达后来电,我才重新看向彭将西,“随便你吧,我先走了。”
接下来几天,我的心情都不太好。也说不好是被谁影响,总之就是烦躁。
情绪的低落以及思维的混乱,后面一段时间我度过了自出生以来最懒惰以及无所事事的日子。
冯曜观每天都在家,偶尔会出门,饭点回家就会做饭,我每天觅食时就会和他见面。
我们会闲聊几句,我也可以和他好好说话。
至于冯逍呈,他在忙什么我不知道,反正偶尔碰面两个人都是不冷不热,从头到尾说不上几句话。渐渐的,他出现得更少了。
其余自由支配的大把时间里我对游戏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兴趣,在熬夜打市面上各种热门游戏的同时,房间桌面上平板里动漫、连续剧以及电影也没日没夜在播放。
那些活动很快令人感到厌倦。
有时候,夜深人静或者昏昏的午后,我微微困倦地躺在床上,心理上也心猿意马过。当然,只是心理上,因为我总是在手伸。进睡。裤里握。住什么后才恍然,现在是真不行。
于是,这件事从单纯的消遣变得有些公事公办,偶尔我也会有点崩溃,讳疾忌医并不可取,但是在真正去面对医生前,我还是试图再挣扎一把。忍着怪异的感觉,幻想些什么,将手伸向后面。
毫无意外的我没有任何反应。低头默哀几秒,我放弃这种自救行为,还是应该在去到另一个城市后积极就医。
时间就这样消磨,等回神,已经一个月了。
最后,实在无事可干的我跑到三楼冯逍呈的画室门口,试图打开自他离开后一直上锁的门。
因为锁着,我也不清楚里面的东西他有没有搬走。
过去几年里,冯逍呈有太多的时间是待在度过的,那么没有耐心不爱学习的一个人,可以远离电子产品废寝忘食在里面呆着,就只是画画。
彼时能自由出入但我不曾注意过,如今倒是我忽然很好奇,里面,或者说画画这件事有什么魔力。我也想充实我的时间,来逃避莫名的,无尽的空虚。
可我进不去。
就在我伫立思考暴力破门的可能性时,冯曜观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我放弃了脑海里各种破门而入的想法,跑下楼,然后听到他告诉我,他要出门一趟,去21天。
他已经收拾好行李箱,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哪怕现在我们吃喝都花费我银行卡里的存款,也不代表我们的关系倒反天罡,他的行程安排需要征求我的意见。
但在那一刻,这段时间被各种娱乐压抑住踩平的愤怒和茫然一下子破土而出。
眼眶瞬间就热了,我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什么也没说。我感觉到心口被他划开过最近隐隐发痒,呈现愈合趋势的疮口在这一秒停止了生长。
今天,距离大学报道还有半个月。意味着我开学离家那天,冯曜观不会在家。
这没什么。
冯曜观离开后我难受的情绪很快又冷却下来,安静地在客厅里坐了一下午,直到饥饿将我的注意力从放空的状态里拉回来,我才拿起手机,开始点外卖。
大概因为现在是用餐高以及下班晚高峰,我的饭在超时一个小时后终于走形的送到我手上。
我看着打包盒里吸满汤汁糊成一团的面食,各种负面情绪再次一股脑涌上来。
我觉得很委屈,因为我真的很饿。
暴躁的在客厅与餐厅间踱步几个来回后,我还是坐下了。
我深呼吸,然后打开客厅里的吊灯,拿出手机,在光线充足的位置看着手机频幕等待对方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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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和邱令宜视频通话。
屏幕里的她还是很漂亮。
顶光在她的眼窝处投下一片阴影,英秀立体的轮廓越发显得疏离,我也看不清她往常冷淡神情中唯一透出认真和重视的注视了。于是鼻子一酸,我将原本询问她半个月后有没有时间的打算推到一旁,几乎是脱口而出,“我都知道了。”
邱令宜的脸动了一下,没有反应。
我紧抿着唇,盯着她没有波动的脸,放弃转圜,干脆和盘托出,语速极快地质问她,“邱冠以现在还喊你妈妈吗?你为什么要在我的衣服上绣名字,那只是你的习惯对吗?”
你也向照顾我一样,陪他从小婴儿开始长大吗?
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视线模糊我也不愿意眨眼,只是盯着她看,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是邱令宜没有,她诚实到令人发指,点头承认,但否认了最后一个问题,“因为你们都是我的小孩,所以我尽可能给你们一样的照顾。”
我眨了一下眼睛,将眼眶里的泪珠全部赶出去,冷笑,“对,所以你丢下他,也不要我!”
我最后盯着邱令宜又看了几秒,然后挂断了视频。
这时,我不得不承认,近来所有的反常情绪、行为都是因为我不想承认霍熄说的很对。
他说的我在意,很在意,疯狂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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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和冯逍呈第一次见面起,我就处于天然的劣势,但第一天,我尚且有咬他的勇气。后来……那么多年过去,我其实已经例举不出自己看到过什么听到过什么,但结果是哪怕后来冯逍呈身世反转,我也生不出如同他小时候嘲讽辱骂我一样去回敬他的气势。
所有人都说邱令宜做错了,就算蒋姚理直气壮当众扇她一耳光邱令宜也只是淡淡的,没有任何反抗,留下我就走了。
小时候我想,就算我必须听着那些难听刺耳的话长大,邱令宜不必再听,也是好的。
代人受过。
如果那个人是孕育我的母亲,也能生出非同一般的伟大来。可不久前我知道,今天我确认,她不是我一个人的妈妈,她还有别的小孩。
于是过往的所有忍耐都变了质,它们变成没有意义的窝囊和妥协。
在今天,邱令宜终于代替冯曜观成为我第二讨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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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靠在沙发上,看着上方刺目耀眼的光,脑袋里的思绪乱七八糟,漫无目的。最终,它们消失,我前几天下载辅助自救的真人视频时跳出来的一则看似弱智实则智障的弹窗小广告却清晰地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