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皮犬类(99)
我哪有什么兴趣。
本质上我对任何事情都缺少兴趣。
期间,冯逍呈没有找过我,和他的对话框里也没有添过新的内容。
他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也许知道,只是不在意。
又过去三天,我对桑节的那部分记忆已经产生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她真的来过吗?那一切真的不是我不甘心才臆想出来的自我慰藉吗?
我不知道。
失望这种情绪并不好,但很新奇。
不对别人抱有期待,也很少做计划、能力范围外的事情,是以我鲜有体会。
我想,这种让人减少投入损耗的情绪还是防御作用更大一些吧?慢慢的,我就快要说服自己了。
至少今天,我不该再想起这件事情。
下午放学,我照例留在教室里做题,打算等就餐高峰过去了再去食堂。
铃声响完,广播站的同学开始念稿子的时候,有人在门口喊了我一声。我在教室剩余同学来回的目光中侧头,看到了冯逍呈。
他在暮色四合的教学楼走廊上,站在明亮的灯光下,透过一侧大玻璃窗注视着我。
被对方视线包围的某一瞬间里,我又复习一遍失望的情绪。
我感受了一下,认为它很好,否则我不会有机会在走向他的短短几秒钟里就体会到令人向往到神魂颠倒的晕眩。心怦怦直跳。
好怪。
这种快乐本可以持续得更久一点。
-
我们面对面坐在食堂里用餐,专心吃自己的。全程没有交流,直至我不想再吃最后一块已经被过多的糖醋汁泡到没有酥脆口感的里脊,于是抬头看一眼他。
横亘在我们之间凝固的情绪开始软化,至少在我这里变得柔软自由继而流动起来。
冯逍呈注意到我的餐盘,随手便夹走了。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嚼了几口,便吞咽下去,只是在开口前,我发觉他明显愣了一下。
冯逍呈放好筷子,直接切入正题,“你如果在身上刺那些乱七八糟,我就告诉你爸。”
他不能好好和我讲话吗?
其实他的语气较前一次见面好很多,那时他甚至没有和我说一个字,只是我现在打开的视角不同,自然不能理解被他喜欢却还要被他这样凶。
是以,我短暂的,又怀疑了一下。
他真的喜欢我吗?
垮下脸,面无表情地直视他,我正欲开口,冯逍呈又说:“他不管,你班主任不会不管。”
被抢白后我进一步皱眉,审视他。
体内余留的情绪像酒精,转瞬被蒸发,只留下凉飕飕的感觉,在脑袋里吹起一阵阵阴凉的穿堂风。
我陡然很想知道,他以什么立场和我说话,“我爸?当面你也这么称呼他吗?”
冯逍呈瞥了我一眼,没搭理。
“也是,把爸爸还给我,你自然没有爸爸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胆子忽然变得很大,我话锋一转,“原本他是你爸爸,我才是你弟弟,现在,你凭什么来管我,嗯?”
冯逍呈有些惊讶地盯着我,随之很不把人放在眼里地笑了。
我看了他一眼。
不等他开口便决定见好就收,总之,立场表达清楚就好,我不想和他吵架的。
仿佛没有跑歪过话题,我立时认真回应他的威胁,“可是很丑啊,我不想再看见它,医院也不能完全去掉,不然你有其他办法吗?”
“是么?”
他低眸端详我伸出的手背,像是在判断美丑,半晌,又多余地问:“为什么非要折腾,不怕疼了?”
“因为丑。”
我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蹦完又说:“这还是我喜欢你做的第一件蠢事,你知道的,否则我怎么会替祝迦挡这一下,那么疼,我又不傻。”
我观察着他的表情。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冯逍呈面上的情绪还是没有什么波动,我忍不住皱起眉,嘴里仍是继续道:“都是因为你啊,所以让你负责不过分吧?”
冯逍呈终于皱了一下眉头,冷下脸,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可我不想浪费时间分辨语气,纠结他到底是应下了还是在反问,便一鼓作气将剩余的话倒出来,“我的生日礼物你说过先欠着,就欠到这里为止,既然不让我找他纹,那就你来。”
其实我是骗他的。
不论喜不喜欢,那一下我都会挡住,只要还记得蒋姚,便没有办法干看着什么也不做。
冯逍呈垂眼,过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这笑容莫名其妙,总不至于是高兴,因为下一秒他似乎就不耐烦应付我,随手叩着桌面上的手机屏幕,眼神点了点我,“你晚读几点开始?”
我像是听到天书,仅短短几个字,却始终不愿意确定他的意思。
是留我,还是赶我?
嘴巴像是抹了一层胶水,我紧闭着,不想理他。
这时桌旁晃过去一个身影,那人分明已经走过去,又折返回来,说话的声音隐约有点熟悉,“真是你啊?小冯老师。”
我循声望了一眼。
聂齐齐。
原本鲜亮的粉毛被黑沉沉的短发取代,难怪那天在书店看到他的背影我却想不起他。
聂齐齐对上我的视线,招招手,“嗨……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等他说完,冯逍呈才说:“是吗?我看着你绕了半个食堂路过这里。”
聂齐齐耸肩,半点不尴尬地笑,“特意过来跟你们打个招呼嘛,我同学还在等我,我先走了。”一顿,似乎还快速地扫了我一眼,“回见。”
原来聂齐齐是普通班的学生。
因为我们学校艺考的学生很少,几近于零,所以我原先没想到会再遇见他。
不过既然同校,以后再见也不是不可能,是以听到最后两个字我虽然意外,却没有多想。
-
那天事情还没有说完冯逍呈就离开了,间隔一天,我又发信息让冯逍呈来学校找我。
按规定,校外的人不得入内,但临近高考,多得是拎着保温盒饭陪孩子吃饭的家长。因此哪怕两手空空,冯逍呈也被保安放行了。我们照旧一起吃的食堂。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考虑的?”冯逍呈一脸莫名其妙。
我有点生气了,“那你来吃什么吃?还刷我的饭卡。”看着他散漫的表情,我突然不想再打太极,努力心平气和同他讲道理,“你不是想学纹身吗?再者你现在是花的都是阿姨留给你的钱,不好好读书考大学就算了,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吧。”
冯逍呈陷入沉思,像是听进去了,蓦地问了我一个问题,“那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警惕地看一眼他,想了想,还是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太远了。虽然冯曜观建议我可以追寻邱令宜的脚步,但我还没有生出强烈想要了解她人生轨迹的欲望。
按照他话中的逻辑,那是我人生的一种可能性,是可复制的。
我并没有做好准备直面它。
冯逍呈笑了起来,起身离开前丢下一句话,“那就少管我。”
-
对面位置空了,我盯着面前的餐盘发呆很久,直至有人轻拍我的肩膀才回过神来。
聂齐齐端着他的餐盘,哐当一声放到桌子上,用准备饱餐一顿的兴致勃勃的表情对我说:“你能不能行?多久了,还没搞定你哥?”
意识到他一直在偷听,但无法确定他知道多少,我烦得不想说话,第一次控制不住表情,阴森森的视线看向他,“你都说是我哥了,怎么搞定?”
“怎么?怕家长给你们打骨折?你们又没血缘关系。”聂齐齐挑眉,嘴唇抿了几下,骤然摆出一张正经脸,“是又怎么样?桑节还是我姐姐呢。”
我表情木木的,想说点什么,又张不开口,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确定他嘴里是不是在跑火车。
他冷笑一声。
“不信啊?桑节他妈,我爸正追着呢,不知道哪天就领回家让我喊妈了。”一顿,瞥了瞥嘴,“其实都怨你哥,要不是因为他,桑节妈妈能每天去画室接送查岗吗?我爸能遇见她吗?烦死了,本来想慢慢磨,死老头一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