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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冰(46)

作者:符黎 时间:2022-01-01 09:56 标签:破镜重圆 年下 先婚后爱 宫廷侯爵

  一推开门,里头热得好比蒸笼,吴致恒才想起阁中烧着地龙,连忙将炭盆扔在外边,搓了搓手,躬身问:“郎主……吃过啦?”
  一楼没有人,郎主的声音是从二楼的卧房传下来,“吃过了!”
  吴致恒回身将门关好,凑到楼梯下,“郎主在哪儿吃的?”
  大半晌不得回应,吴致恒的眼睛几乎都要粘在那卧房半掩的门上。老人挠了挠头,攀着扶手上楼,假模假式地去收拾走廊上的书册,归归拢,扫扫尘,便听见后头一声嗤笑。
  天顶的琉璃窗透下雨夜后的星光,裴耽站在流光溢彩的画帘边,神情与他刚从大理寺出来时已大不相同。裴耽还笑他:“老家伙,想知道什么呢?”
  既然被叫了老家伙,吴致恒便摆出一副颤巍巍的模样:“郎主很高兴啊?”
  “还行。”裴耽挑眉,“我要读书,读完睡觉,你自去歇吧。”
  吴致恒往他身后望,望见桌案上摆着不少摊开的奏折,地上还叠着几摞从政事堂拿出来的官簿,郎主似乎是在处理公务;然而床边竖着一把软红的伞,些微雨水滴滴答答地沿着伞骨淋下,令吴致恒立刻心疼起地毯。裴耽却又迈出一步,挡住他视线,神色紧张,但声音温和,“你知道的,李郎君要留在长安了。”
  “嗯?”吴致恒一怔。
  裴耽的表情有几分吴致恒看不懂的晦涩,“我只是做些绸缪罢了,你不必操心那么多。”
  吴致恒心想,小畜生,我才不操心。自扶着楼梯又慢慢地走下去,当真去歇息了。
  老人本就睡得早,吴致恒在自己的小隔间里吹了灯,不多时便入眠。恍恍惚惚地,好像还梦见了小时候的郎主,顶着个鸟窝般乱糟糟的脑袋,站在秋风里背诗;然而一首诗还没背完,吴致恒忽然被人推了一下。
  吴致恒咕哝两声,翻了个身往里睡,那人锲而不舍,又推了推他。
  他终于睁开眼睛,从这动作辨别出来不是旁人,“怎么啦?”
  裴耽蹲在他床边,一手擎着烛台,一手抱着兔子,吴致恒转身来时,烛光便刺激得他眯住了眼:“郎主还不睡?大半夜的,扮鬼玩呐?”
  说扮鬼,倒也没有像裴耽这么脸红的鬼。他眼下的乌青更深了,既疲惫,又忧愁,与白日判若两人;凤眸里亮着零星的光,他小声地对吴伯道:“你起来,帮我想想辙。”
  “什么辙?”
  “我……我……”裴耽的声音更小,“我今日,与他亲近了。”
  吴致恒正扶着腰缓慢坐起身,听见这一句,险些把脖子扭了。
  *
  裴耽连忙放下烛台,伸臂扶住吴伯。小野兔径自跳出他的怀抱,窝到了吴致恒的被单上,舔了舔自己的脚爪。
  “我——”裴耽坐回床边的矮凳,低着头,又挠了挠头发,“我不知道他……我没有忍耐住,我这样真不好,他或许……不愿意的。”
  吴致恒坐在床头,道:“怪不得您这样高兴。”
  “我?……”裴耽轻声,“我当然高兴的呀。”
  一些可能的心猿意马,于他,都如绝处逢生。
  吴致恒想,大半夜的,自己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却要来开解这位孤独的小郎主,这本身已是奇闻;然而他家小郎主竟是当朝裴宰相,说出去,谁会信呢?
  可是五年了,吴致恒从没有见过郎主如此生动的表情。
  那长长的眼睫毛,那僵直的鼻梁,那紧抿的唇,都无一不泄露出主人的情感。眼睫下的清波闪着柔润的光,像是知道了春天将要来临,而暗暗地攒起风花。
  吴致恒有些舍不得这样的郎主,以至于想寻些好听的话来哄他。
  “但他留了您吃饭,是不是?”吴致恒温言道,“若是他仍旧像冤家对头一般地恨您,不可能与您一同吃饭的。”
  “我曾经最害怕他忘记了我,那时候我想,他哪怕恨我也好啊。”裴耽闷闷地道,“可他竟比我想的……还要好。他愿意留我吃饭,听我说话儿,吴伯,他怎么能这么好?”
  吴致恒无奈地想,你老婆为什么这么好,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吗?可是对着一个小孩儿,又只能顺着他:“或许他理解了您有许多不得已。”
  听了这话,也不知裴耽想到了哪里,神色却越来越晦暗。
  “但依老奴看来,”吴致恒顿了顿道,“李郎君也不是那种滥施好心的大善人,他若真的与您……‘亲近’,”他自己老脸竟也一红,“不可能是为了可怜您。”
  裴耽默默不语。
  吴致恒想起,他是来向自己求辙的。实则自己也没什么经验,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忽而一拍脑袋,“这不!马上就要上元节了吧?十五日开放夜禁,寺庙中都会燃灯祈福,街上还有角抵百戏,好看着呢,要不要请李郎君一同去看一看?”
  裴耽挑起眼帘,眼光一时亮了,但旋即又踌躇,“这也太不要脸……”
  “年轻人,”吴致恒叹口气,“您若还想讨他欢喜,首要就是丢下脸面这东西。”
  裴耽眨了眨眼,似乎将这句话听进去了,但仍旧道:“上元节,恐怕宫里会有旨意——”
  “这不妨事。”吴致恒胸有成竹地推他,“去去去,去给他递个帖子呀您!”
  *
  翌日午后,奉冰收到了一张洒金笺的书帖,还是春时在后门处接来的。
  帖上画了一枝临水的白梅,满开的花瓣,轻柔摇漾的影。影旁题了一行诗:“待到金吾不禁夜,与君随意看灯轮。”
  奉冰扑哧一笑,春时也凑上来看,看不出有什么好笑。奉冰便与他解释:“‘金吾不禁夜’是苏味道的诗,‘随意看灯轮’是陈子昂的诗,他倒好,凑合一处,不伦不类……”
  “这是邀请您去上元灯会么?”春时哪里晓得什么苏味道、陈子昂,但这句诗却好懂,“裴相他说,待到那一夜,要与您看灯轮!”
  奉冰怔了一怔,他竟没想那么多,再看那诗,脸色却有些不自然,将它放在了案上,自己先喝了一口药——元会以后,天气转暖,他的咳嗽也好了许多。
  春时问:“郎主不回他什么吗?”
  “……”奉冰道,“我且想一想。”
  春时有些失望:“噢。”
  春时往门外还未走出几步,忽然又震惊地跑回来:“郎主!那边——裴府那边——在烧东西!”
  奉冰颇为奇怪,也出去瞧,的确,在裴府的大宅院里,有数丛烟尘,正幽幽地往云中盘旋上升。
  奉冰望着那烟尘,许久默然不语,神情凝重。
  正月十四日清晨,大理寺传出消息,说是故河中府使陈璆因在牢狱中受了风寒,暴病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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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标题取自李商隐《燕台四首·夏》:“直教银汉堕怀中,未遣星妃镇来去。”星妃指织女,诗意谓“我”定要让银河落入自己怀中,这样织女就不必一年一度地来来去去,而可以与“我”长相厮守。
  昨天谢谢大家,大家都太暖了呜呜呜,作者无以为报呜呜呜


第55章 艾而张罗
  大理寺卿乖觉,陈璆一死,便派人报知裴耽。
  那时裴耽已烧了一日一夜的文牒,但听闻此讯,依然震惊。报信人称,是在前日裴耽探望过后,宫里来人提审陈璆,单独问了一宿的话。第二日深夜,狱吏发现陈璆已经面目青紫、四肢僵硬地死于囚室。但论及陈璆的死,无人敢归罪宫里,或许更多的人都会联想到裴相冲动之下的那一番拳脚。
  裴耽命吴伯给报信人送了一整匣的珍珠,那人千恩万谢地离开,吴伯送他到府门口,他却又犹疑地停下:“那个……还有一件事,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裴相如此慷慨,小人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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