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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冰(60)

作者:符黎 时间:2022-01-01 09:56 标签:破镜重圆 年下 先婚后爱 宫廷侯爵

  但长匣之下,更露出一角鲜艳的石榴红。
  他复抬头看向奉冰,奉冰一无所觉,还在咕嘟咕嘟地喝药,大约那药很苦,他还自顾自地皱眉。
  裴耽将箱子重又盖上,面色如常地道:“你预备将这些箱子放在哪儿?”
  奉冰随意道:“就放在我房中好了。”
  裴耽道:“那我呢?”
  奉冰一怔。
  旋即反应过来,他一下子搁下了药碗,别过头去,却感受到裴耽耍赖一般的目光缠了上来:“将我也放在你房中吧,好不好,四哥?”
  裴耽想好了。
  从今往后,他要为自己打算,那他就要缠着四哥,哪怕四哥嫌他、厌他,他也不走,他就要当一只古朴不听人话的箱子。
  过了许久,奉冰泄了气。
  他一向拿耍赖的裴耽无计可施。
  “那你……”他摆出一副凶恶的脸色,到了却自己脸红,“你不许闹我。——直到你的手完全治好,都不许再闹我!”
  奉冰恨恨地想。
  他再也不要被大夫数落“房事之节”了!


第71章
  正月十七日,圣旨下,布告州郡县道,朕体不平,赵王奉砚权勾当行军国事,礼部尚书裴耽迁太子少保,赐告养病,神策、羽林等北衙诸将,皆得升进赏赐不等。
  皇帝深居简出,正月后半旬的郊祀典仪都从简省,皇城萧索,但仍算井然有序。赵王并非峻急刻深之人,对三省事务多所优容,但尽管如此,还是忙得不可开交,时常需要奉冰入宫帮他理事,外臣都知晓赵王器重这个兄弟,只是总不给他实职,当是仍有所防范。故而这十余日,奉冰早出晚归,裴耽便只有在这小小宅院中度过。
  钟大夫每日清晨都会来给他换药施针。比起相熟的孙太医,钟大夫更冷淡,对治疗之外的事绝口不谈,裴耽有一回问他家中几口人,医馆生意如何,他都僵着面色不作答。
  裴耽并不在意,只宽容地笑笑。
  朝中多事,孙太医受不得惊吓,上请告老还乡,临行前特来看望奉冰。谁料奉冰外出去了,他正撞见钟大夫在为裴耽疗伤。两名大夫对着裴耽的那只手探讨了半天,裴耽越听越不是滋味,忽然反应过来:“你们早就认识?”
  孙太医捋着胡须笑道:“钟大夫过去也在太医署的,只是心系苍生,不肯囿于皇宫,比我等要通透得多。”
  裴耽才不听他这些打哈哈,径直地问:“钟大夫是哪一年离宫的?”
  谈到他自己的生活,钟大夫又不言语了。是孙太医回答:“永治二十年。”
  永治二十年,奉冰十六岁,长安城发生了一场时疫。或许正是那时太医署裁汰了不少医官,钟大夫也在其中。
  裴耽与钟大夫一同将孙太医送出门,远行的车马早已等候在外。孙太医上车之前,却还拉着裴耽的手,低声诚恳地说道:“你与四——李郎君都尚且年轻,这伤病不过一个月半个月便能治好,重要的仍是往后的事。帝城风云诡谲,倘若无心要那大富大贵,不如早做退身之谋。”
  裴耽谢过了。
  孙太医的旧马车辚辚起行,将青泥地上的积冰都轧破,发出轻细的往而不返的响声。裴耽再回房时,天井里盛着一汪汪融化的雪水,倒映天上的云丝风片。偶尔听得墙外一两声鸟雀的啁啾,伴随着市井人语,蛰伏了一整个冬天的长安城,仿佛渐渐要苏醒了。
  “钟大夫。”裴耽道,“你愿意收个徒儿么?”
  *
  钟大夫最初自然是不肯的。为此,竟还说了不少客套话,譬如裴耽本来聪明,据说险些要拜入医博士门下的,跟着他一个游方郎中算什么本事?裴耽便开始耍赖,说,您辞了太医不做,是不是与那场时疫有关?我可知晓,不少人在时疫中失去了亲人呢。
  钟大夫抬头看他。
  眼前的青年好像什么都能看破,却不说透,只盈盈笑着让人猜。
  “当年时疫蔓延入宫,先帝震怒,不少太医遭刑,我……我尚且能保得一条性命,已不容易。”半晌,钟大夫淡淡地道,“但我并未害过任何人,你就算告诉李郎君,我也问心无愧。”
  “我从未怀疑过您。”裴耽压低眉宇,“五年前我险些进了鬼门,是您将我一手拉拽回来。医者仁心,您也熟悉李郎的病根,因此,我只是恳求您罢了。”
  “您是为了李郎君?”钟大夫问。
  裴耽的眸光安静,“算是吧,也是为了我自己。”
  *
  正月末的时节,裴耽久唤不至的裴家三叔公终于来到了长安,带着裴耽的二叔与两名堂兄,向他负荆请罪。
  天气依然冷峭而干燥,请罪的人打着赤膊,背着荆条,发抖地跪在宅门口,三叔公便在一旁叩门,将那青铜的铺首敲了许多遍,才终于有人来应。
  是裴耽的老仆人吴致恒。三叔公见是他,不自主拿出主人的威严,问:“裴相公呢?”
  “您看您,在河东久了,是不是没听见长安的风向?”吴致恒笑着往回走,“郎主早就不是相公了,如今称他郎君也可,称他少保也可——哎呀!劳烦你们在外头先等一会儿。”
  那裴家二叔与两名堂兄原都要起身跟随,却被家丁拦在外头,吴致恒只将三叔公一人迎入。
  裴耽正在厅中背书。见了三叔公,笑得见眉不见眼,“您来得正好。我有东西要还给您。”
  三叔公正迷惑,却见吴伯从后头抬出来一块大匾,漆色都已陈旧,匾中的字犹遒劲,写的是“满门忠良”。“这可使不得!”三叔公忙道,“这是御赐给裴将军……”
  “我却觉得这一块匾,最合适挂在裴家的祠堂上,您说呢?”裴耽慢悠悠地截断他的话。
  三叔公一愣。难道裴耽此举,不过是姗姗来迟的扬眉吐气?但御赐的匾额,并不至于辱没了裴家的祠堂,他不必勉强拒绝,便拱手称赞裴耽说得对,若没有裴将军,哪里有裴家的今日?
  但是那请罪的人还在宅门外呢。裴耽好像全无所觉,不许他们进来,反而还要留三叔公吃晚饭,三叔公如坐针毡,想走,裴耽却笑眯眯地说:“叔公可怜可怜我吧,李郎今晚又被留在宫里了。”
  这竟是狐假虎威,拿老婆的权势来威胁他。
  三叔公于是不得不吃了这一顿饭。
  “我还记得,”裴耽的左手还不甚拿得稳筷子,搅着他的清粥,很有些不讲理的模样,“许多年前我带着李郎回家,想进祠堂去拜祖先,被三叔公拿笤帚打出来了。”
  三叔公悚然一惊,“当年是叔公的错,今后你们若想回来,便早早同家里说,家里一定给你们准备万全……”
  “不不,我是要感谢三叔公。”裴耽笑道,“感谢裴家的祖先不肯吃李郎的供奉。”
  三叔公吃不下了。
  裴耽慢条斯理地洗漱、擦拭,唤吴伯去送客,还有家丁专为他抬着那块大匾,出了门,径安置在马车车厢里。裴家二叔与两位堂兄早已披上了衣裳,哆哆嗦嗦、又冻又饿,见三叔公出来,连忙殷勤迎上,问如何了,裴耽会不会放过我们?
  大约是会的。三叔公想。裴耽的意思,不过是恩断义绝。
  他们预备要走时,宅门却又打开,吴伯捧着一只小盒子出来,对三叔公躬身道:“这是郎主送给小橘娘子的嫁妆。”
  三叔公颤声:“他知道……”
  那将裴耽拽下诏狱的五亩田地,是裴家人从裴耽堂嫂处逼来的供词。但三叔公以为裴耽会怨恨堂嫂的。
  吴伯只是笑,“郎主看人很准。”
  三叔公略略打开那盒子,先被湛亮的金色耀了眼睛;以为是步摇一类的首饰,仔细再瞧,却是一枝金镶玉的毛笔,笔的外端还由金片托起一只冷圆如月的宝珠。
  似乎到这时候,三叔公才忽然想起传闻所说,裴耽一贯是个富丽堂皇的人物。
  只是他们作为看着裴耽长大的亲戚,往往忽略了他那些沉默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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