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128)
从那以后,他便一改往日无事就窝在洞府里睡觉的习性,开始操纵洞府捕捉一些路过的虾精鱼怪之类。那些小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抓进来的,他们一进来就置身于洞府最下一层黑暗的殿堂里,都以为自己进了什么陷阱。
他用点小术法,从那些小妖嘴里掏出他们的见闻,再把它们迷晕了顺着水流放出去。慢慢地,即使殿下许久不来,他也知道了许多世间发生的事情。
临琅从一个名声不显的小国,渐渐变得煊赫一时,就连仙门中也不乏对它的议论纷纷。殿下却没再提起过,好像已经把它抛在脑后。
再然后,霜天之乱降临了。
灾变正是从临琅国起始,如暴风般席卷整片大地。殿下只给他传了一条叫他闭门不出的讯息,接着便再无音讯。
他不记得他在焦急中等待了多久,当殿下再一次来到洞府时,他险些喜极而泣。
殿下看起来仿佛没有受到乱局的半点影响。他化作一线火焰落在殿中,熟门熟路地发号施令时,仍然有那副始终如一,令人信赖的神气。
殿下要他把洞府四处封闭,仅留下必要的出入通路,再将那些精巧的机关全部收起。吩咐了之后,殿下便走进了安置封印的主殿。
等他把一切安排好,赶回主殿复命时,正看到殿下站在那块他亲手安放的黑石碑前,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他之前见到殿下,立刻放下了心头大石,只觉得有殿下在一切都绝不会有事。但那一刻,望着殿下平静的神情,他莫名有种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担忧。
他悄悄走过去,忽然发现了一件刚才太匆忙没注意到的事。
“殿下,”他脱口而出,“你为什么带的是朝羲?”
“这个啊……”
殿下像是在想事情没反应过来,片刻后回过神来,道:“闭嘴。”
“……”他不敢出声了。
殿下又沉默了一会,伸出手按在黑石碑上。一道金银锁链在石碑上浮现,然后渐渐隐没,在这期间,殿下一直轻轻皱着眉头。
然后殿下转向他:“小李,接下来的话我只讲一遍,记好了。”
他用力点头。殿下道:“此处是我设下的三道封印其一,若不能打破这封印,即使齐聚三部主将,也无法掌控慧泉。日后,我的后人如果打算这样做……”
“后人?什么后人?”他惊慌道,“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粗暴道:“不许问,听我说!”
他不安地看着殿下,听到对方继续道:“他们或许会放手一试,但,只有真正的凤凰才能解开封印。你要守好这里,直到那一日。”
他完全不懂殿下在说什么,只是把每字每句都记在心里。
殿下说完,便转过身。他急道:“殿下!我……一定将这里看得好好的!我等你回来!”
他看到殿下负手,最后看了看墙上的火焰壁画,洒然一笑。
“不要等我。”殿下道,“珍重,别秃了。”
……
回忆如湍流飞瀑,自久远的岁月中冲刷而过。
倘若有人能见到这一幕,必然会疑惑,为什么这个水人哭得脸上稀里哗啦往下流,身子都窄了半截,头发还这么精细端正,好像一点都没受影响。
“对不住,殿下。”他望着石碑上的虚影,一边抹脸一边道,“我只是,呃……我现在没法化形完全了,只能这样,是不是很难看?”
“哭什么哭,这不是有头发吗,挺好的。”殿下说。
他摸了摸头顶,感到一阵古怪的宽慰。一切又仿佛是千年之前的样子,殿下仍在这里,火仍在燃烧……
但当他看到殿下散逸出许多光点的指尖,他的悲伤便无法抑制。
“我有许多话要对您讲。”他勉强平静下来,“殿下,你离开之后,发生了许多事。”
“其实我差不多都知道了。”
殿下一如既往地没给他什么感动的时间,“先听我交代。对了,等会长明回来的时候,记得别揭破我是谁。”
第78章 为君故(五)
从中庭出来,谢真与长明重又返回主殿。
期间虽然看了一段记忆中的影像,让谢真感觉过了好一阵子,其实他们搜索并未花去太久时间。两人将陵空曾在此起居的长廊与庭院再次封闭,只带着那卷书册出来。
主殿的门一打开,谢真就见到黑石碑面前站着个陌生的背影。
那人一身银鳞轻甲,殿中留下用于照明的灯台中火光犹在,在他肩背上一照,映出的赤红色宛如流水般波光粼粼。
谢真讶道:“你是什么人?”
话刚出口,他忽然明白了。果然,对方转过身来道:“哼,没认出来吗?这才是我本来的模样。”
那语气几乎没怎么变,只是不再有像鱼吐泡泡一样咕噜咕噜的声音了,听起来与常人无异。
正面一看,谢真立刻从他的头发认出了这家伙。无他,原本对方还是一个水人,五官都一马平川时,就只有头发最为精细,叫他想不留意都不行。现在终于现出平常的人身后,头发的形状依然一模一样。
水人,或许应该叫作阵灵,化为的人形是个高高瘦瘦的少年,背着一把银色长枪。从那鳞片似的甲衣来看,谢真猜测他原形说不定是哪种鱼妖。
而且那鳞甲斑斓明亮,着实华丽的很。刚刚看完陵空那百宝阁一般的居室,谢真不由得心想,这个阵灵看起来确实很合乎主人的喜好……
长明随口道:“现在这样,看着顺眼多了。”
“我又不是想要以那番模样示人!”阵灵恼道,“此前洞府灵气衰弱,我才不得不勉强行事,有个人形就不容易了。”
长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阵灵不快道:“你不用套我的话。既然你解开了封印,我自然知无不言。”
谢真插了一句:“你们先说,我把石碑前辈接回来。”
阵灵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侧身退开到一边。
谢真于是原样抽出海山,置于黑石碑上。尽管背对着阵灵,他仍感到那道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不,应该说是石碑上。
石碑前辈跟他说了什么?谢真心中好奇,但石碑前辈回到海山中后,只疲倦地说了句“我歇会”,就不出声了。
长明见到这一幕,不易觉察地扬了扬眉,随即神色如常地看向阵灵。面对他的眼神,阵灵不自在地理了一下衣袖,道:“问吧,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长明道,“就从这个洞府是如何建立的开始。”
在阵灵的讲述下,他们渐渐还原出了有关这处洞府的前因后果。
陵空在位时,并不满足于像他的先辈们一样,靠着凤凰与三部血脉操纵慧泉,循规守矩地用它节制灵气。在他看来,慧泉这样夺天地造化的非凡灵物,必定还有许多可挖掘之处。
于是,他便按照地脉走向,在白沙湖中建造了一处洞府,布下阵法,钻研慧泉的门道。在远离深泉林庭的地方这样做,既不用触及慧泉的根本,也可以放手研究。
以陵空的性情,这洞府当然不只是苦修之地,他既要呆得舒服,也要住得有趣。不仅如此,他还要呼朋唤友,在这与世隔绝之地过些悠闲日子。
阵灵也就是这个时候来到洞府的。关于自己的来历,他只说自己原先是陵空的一名护卫,至于怎么会变成如今的阵灵,他也没有提起。
倘若一切照常,这里不过就是陵空的一处别居而已,谈不上什么稀奇。
“然而,”阵灵道,“接下来却发生了那件事……”
尽管他的脸已经不是一片水面,那时隔太久的痛苦却仍然像风拂过水波那样,只在他的神色中留下了一阵细微的涟漪。
谢真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在谈及那个时代时,无法绕开的梦魇——霜天之乱。
霜天之乱自临琅古国起始。天魔,与它麾下将临琅国军士百姓作为寄体的魔兵,以席卷之势肆虐四方。原本还算泾渭分明的凡世与仙门在这场灾祸中同遭重创,妖族自然也不可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