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454)
“就像是说,真灵互相之间也会排斥?”
谢真想了想,把一只手从长明手中抽出来,伸开掌心,从中渐渐凝出一小片银白的光亮。曾经他就用这法门做过面具,如今手艺依旧熟悉,银光化作栩栩如生的羽毛形状,他有意控制那一丝极细微的灵气流溢,使得它纤薄如纱,好像碰一下就会如雪花般融化。
长明轻轻拈起这枚银羽,迟疑了一下还是实话说:“画得不太像。”
“……”谢真气道:“又不是照着你画的。”
其实他的确有想参考,无奈参考了也不是特别成功。长明忍住笑意,也不拆穿,从指间凝出一滴火焰,明亮颜色顷刻为银羽镀上了赤红光泽,像是将宝石烧融了描在轮廓上。这不属于世间任何一种工艺的造物,艳丽中带着难言的虚幻。
这个小小的尝试也确实不能维持太久,尽管它显示出了两种力量之间此时并没有什么冲突,也在片刻之后就碎作了星星点点的流光。谢真将其挥手拂去,思索起来:“现在看着不排斥,不代表对付星仪的时候就没有影响。说到底,我如今借用的不过是浅表的天魔之力,而你也还没对天魔造成威胁,假如是那样……”
他想起了陵空此前始终不想叫长明太早地和天魔碰面这件事。这位前辈有时候喜欢说半句藏半句,在背后却想必有着许多深思熟虑。
“那样,”长明接道,“我们联手对付星仪,说不定反而会让天魔更朝着他的一侧倾斜。”
谢真想到了什么,坐直起来,松开长明被他压到的衣袖,转头道:“万一真如我们所想,也未必没有利用的办法。”
此时,他的视线从天顶落下,与星仪的目光相对,从那微笑中看出了势在必得的意味,这情形无疑正在对方预料之中。
但在下一刻,谢真就做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举动。他收剑回撤,任由身形落下,瞬间被从背后席卷而上的火焰吞没。
火海上疾风升腾,凝练出遮天蔽日的羽翼真形,将他环绕其中。星仪一顿,没有追上,同样望向天顶,在这瞬息之间,天魔的图景再度骤变。
夜幕上的剑影周身烈焰飘动,正陷于猛烈的灼烧之中。星仪自然看得出来,那不只是做做样子,而是动了真格的争斗,银白的剑身上此时已经显现出了一道道焰痕。
谢真这时候也不怎么好过,他将身负的天魔之力彻底释放出来,经受凤凰真火的熔炼,那直接施加在神魂上的滋味难以形容,全靠意志才能保持清明。
这其中他们没有丝毫取巧,若不是刻意为之,这样实打实的对抗其实并不容易实现,就像星仪绝不会不作一点防备就直面他们一样,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的下场。
互为敌手时永远都要相互提防,彼此信赖时反倒可以毫无保留。如此凶险而纯粹的相争,令天魔切实觉察到了来自另一个真灵的压迫。源源不断的力量被它投入其中,用以将外来的威胁驱除出去。
谢真掌握天魔权柄的时间,相比起身为创造者的星仪,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即使出于某种玄妙的原因,天魔的本质似乎更加青睐于他,双方的差距仍然不是那么轻易能抹平。
然而此刻这至关重要的一击,使得天魔权柄的平衡刹那倾斜。天穹上昼夜急转,随着剑影的灼燃,夜幕朝着被蚀日笼罩的白昼涌去,一瞬间已经占满了大半个天顶。
这一切只发生在顷刻之间,星仪自不会坐以待毙,他持剑向烈焰的中心斩去,但火海如同潮汐卷涌,顺应着剑势来路分开,随即又奔流冲刷,瞬间掩去痕迹。
处于这起伏的浪涛中,除非他能一剑镇平整片火焰,否则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时候,火海的波澜只如无穷无尽。
在这不利情形下,星仪闭目站定,忽将剑光朝着头顶一掷。剑上金砂喷薄散落,在半空中如同一树黄金叶片招展,天顶被挤迫到一角的蚀日随之应和,投下一道漆黑光芒,坠向树顶。
一环动天撼地的余波从蚀日中飞散,所及之处,金红火海仿佛被照得透明,只剩下了在黑白两色中飘扬的线条。
他也只需要这瞬息一刻的机会,长明所在之处是一束光彩夺目的火焰,并未被蚀日影响,也因此分外鲜明。那身影显现出来的刹那,星仪的剑光已经追踪而至,他背后只剩下虚影轮廓的关先生也同时现身,拦在了去路上。
霎时间,种种景象都忽地缓慢下来,不是电光石火里知觉的幻象,这片天地里确实短暂地变得凝滞。穹顶上,掩在灼痕中的剑影再度大亮,仿佛经过了真火煅烧,终于铸成,绽放出前所未见的璀璨光辉。
海山的剑光也从火焰中倏现,迎上了星仪那有去无回般的一剑。两道剑势相冲,几乎分毫不差,针锋相对,如在镜面两端。
漫天火海寂然,天光也为之黯淡,昼与夜之间唯有这一剑的对峙。
少顷,万物静止,连同被火焰遮盖的云气也不再生出波澜。海山剑光从空中横越,却不是朝向星仪,而是贯穿了他背后“关先生”的轮廓;星仪的身影则由虚转实,静立云中,一手将那把朦胧的金砂剑抚在掌中,垂目不知在想着什么。
片刻后他稍一侧头,望向前方。即使此刻扬起的火焰已经恢复了色彩,遮住了他的视线,他仍如往常般略带笑意,像是已经看到了对方一般。
虚空中传来一声叹息,空中的黄金树崩散成千万叶片,落向火海。星仪两道化身的形影如轻烟隐没,穹顶最后一线白昼终于被夜幕彻底湮灭,银白剑影取代了蚀日,高悬于天顶正中,向云间洒下清辉。
在这冰冷而澄澈的月华下,一度炽热奔腾的火焰也渐渐消去了暴烈,归于平静。四下里不见先前激战的痕迹,铺展的云层仿佛也被这余烬镀上了霞光。
直至此刻,谢真才从飞散的火焰中显现。落地时他身形一晃,仍然稳稳将海山归鞘,随后现身的长明连忙把他揽住,紧张道:“伤到了吗?”
谢真摇了摇头,没说话,隔了一会,忽地咳出一口血来。他以手掩住,指间血迹斑斑,这时终于可以出声了:“不碍事。”
他并没能彻底避过星仪最后那一剑,但能换得这样的结果,已无遗憾。面对长明自责的神情,谢真安慰道:“这里正处于虚实之间,只要天魔尚在运行,就不是什么大事。”
他摊开掌心,那里刺目的血迹逐渐化作点点银光消散。被剑气所伤的骨脉中依旧流转着痛楚,天魔之力却也在将其修补,正如他曾经在渊山中经历过的那样。
长明似乎一点也没有感到放心,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些。谢真放任自己在这怀抱中流连了一会,才道:“好啦,该去作个了结了。”
天光与云海尽数消散,先前那些光明也不能说就是虚假,只不过当星仪处于上风时,他能让这里布满精心装点的景观,等到了谢真手里,就只剩下天魔内侧本来的面貌了。
缀满星空的深井徐徐转动,天幕上则是那道凛然的剑影,熠熠银辉如此耀眼,却没有夺去繁星的光芒。
谢真望着这寂静的景象,心中仍觉得有几分不真实。他已经取得了天魔的掌控,除去了此行最大的阻碍,接下来就是要去往天魔深处,把这个身负磅礴灵气与数不尽的神魂痕迹,不断散布混沌的造物停下来,即使这意味着要将这旷古绝今的作品毁灭。
最后一步,也无疑是最困难、最不可捉摸的一步。前方要面对的仍是未知,他所能依托的,唯有这坚决之心。
“就知道这家伙绝对没有什么堂堂正正可言。”长明难掩焦躁道。
他们与星仪一场大战,如今看来结果也很明显,虽然对方的两个化身与绝大部分权柄都被击溃,但还有一点余力遁去了被天魔重重隐藏的深处。
谢真反正从来没指望过什么公平对决,要是有机会却不留后路,那就不会是星仪了。他也深知长明的忧虑,毕竟接下来他必须独自前往。
“长明。”他认真道,“我在渊山中见到过天魔深处的景象,那片混沌之海,或许近似无穷无尽,让人迷失,但你还在这里,我就一定能找到归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