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342)
两人也不走远,就在这亭子旁边坐下。这里四处无人,倒是个说话的地方。
对方一上来就自报家门:“我跟姜家大哥是老交情了,姜小弟年纪轻轻在衡文混得也不容易,难得托我办个事。他说拿着这扇子,要是你看到了,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孟君山苦笑:“我还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瞧我说的,姜小弟讲的是,你看到了就会来找我了。”公子把那扇子拿在手里,“至于怎么回事,待我想想小弟是如何说的。”
孟君山也不得不佩服了阿韵的心思。现在还不知道衡文里发生了什么,总之他大概是知道景昀与他的约定,也知道景昀无法履约,自己想来也无法亲自来此,只能托人帮忙。
他也预料到孟君山不会以真面目出现在此,又不能满山地喊人,就用了这个巧妙办法。当初,孟君山正是摆摊时卖了他大哥两把牡丹扇子,如今有人拿着这把扇子在湖边闲逛,被他看到,定会察觉到这其中另有门道。
“小姜道友还好么?”他问。
公子的表情有些复杂:“我不清楚。我只能把他的话学给你听……‘师叔被调遣往边地理事,点池苑弟子数名随行,我也在其中’,就这么一句。”
孟君山立刻领会了其中意思。阿韵说的师叔,定是景昀无疑,这也是为何他今日没有赴约。
此事一定十分突然,若说单看这一件,是否为黎暄那一派的手笔尚在两可之间,可是再加上阿韵特意七弯八绕,托人向他传了讯息,就知道这事情恐怕不是巧合。
多半是黎暄那边不知用什么办法得知了景昀的动作,干脆利落把他一竿子支了出去。有了山长的默许,想光明正大地把碍事的家伙扫走,连理由都是现成的。
而阿韵又特意说景昀叫了他随行……他们两人的联络本应是秘而不宣,这回只怕是也被察觉了吧?
景昀把他带走,以后就没法当暗线用了。不过这样做也是为了保下他,总比把他留在池苑,等着黎暄秋后算账更好。
那公子看他神色凝重,不安道:“姜小弟是不是惹上麻烦了?”
孟君山回过神来,说道:“他暂时远离这里,也是件好事。”
对方勉强笑着点了点头,看得出来还是颇为担忧。定了定神,他又道:“你要是有什么话给姜小弟,就跟我说,我们以后想办法带给他。到时你找怀远伯左府就是。”
“我晓得了,多谢。”孟君山认真道。
话虽这么说,他是没打算再把眼前这人,还有阿韵的家人扯进来。他们既是凡人,掺和到衡文的纷争里有害无益,阿韵愿意冒着风险给他捎话,他却不能再添一笔。
不料这位左公子看了看他,又不放心地说:“你可别觉得这是在给我们找麻烦。我们做哥哥的,使也使不上力,能帮上你点,那是求之不得;结点香火情,将来你要是遇到姜小弟能搭把手,那就千恩万谢了。”
这套交情的话被他大大咧咧地摆在台面上说,别有一番义气的坦率。孟君山也直言道:“小姜道友助我良多,若有事情,我总不会袖手旁观。”
左公子道:“那就好,那就好……哎,你一定是什么仙门大派来的吧。听你愿意叫姜小弟一声道友,我就知道你不是我们延国里头那等修士。”
“小姜道友没与你们说我是谁么?”孟君山好奇道。
“姜小弟说,我们不知道更好。”左公子摸了摸鼻子,“他只叫我不要战战兢兢,拘那虚礼,说你不摆架子,也足可以信赖。”
孟君山不由得一笑,连日的烦恼似乎也扫去了些许。
左公子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道:“所以扇子真是你画的?”
孟君山:“真是。”
左公子:“那这字……”
孟君山:“字不是我写的。”
回想起来,那卖字的书生是个寻常凡人,与他没有半点渊源,仅仅是萍水相逢,帮人画几副扇子。
左公子将那扇子翻过来,只见数行小字秀逸:遥知湖上一樽酒,能忆天涯万里人。
*
谢真从街上回来,手里提着打了花结的陶罐。炎热天气里,丝丝冷气从中散发,罐子上结着一层水珠,叫人看了就觉得凉快。
轩州乃是延国边镇,但毕竟在中原腹地,城中屋宇鳞次栉比,暮色方至,华灯已上,其繁华比逢水城这等往来重镇也不差什么。
城西多是深宅老院,他们落脚的客栈也曾是旧日仕宦宅邸,如今改成了数间院屋。当中古树苍翠,如云如盖,小院隐于绿荫之后,再找不到比这更幽静的所在。
谢真走过厢房前,隔着门问了一声:“还拼着呢?”
“快了。”长明在里头闷闷地答道。
听着就不怎么顺利,谢真看了看天色,道:“歇一会罢。”
长明:“真的快了!”
谢真索性拎着罐子进去。一开门,只见宝光耀耀,把他晃得眯了眯眼睛。
厢房当中一张桌案上,原本的陈设已经被清理干净,取而代之的是由数不清的红玉筹子拼搭而成的庞大阵盘。这些薄而透明的玉片上流光闪动,昭示着灵气正在其中左冲右突。
长明手中拈着最后一枚玉筹,正在琢磨如何摆。看着他严肃的神情,谢真也跟着有点紧张,只希望他这回一次成功,别再推翻重来了。
许久的寂静后,长明忽然眉头舒展开来。就看他手指一弹,那原本应该仔细斟酌位置的红玉片飞跳而起,稳稳落在了阵盘一角。
原本灿烂生辉的无数玉筹刹那间黯淡下来。但谢真也看得出,当中的灵气逐渐化为圆融一体,光华内敛,这副阵盘显然是搭成了。
长明转头说道:“还行,耍这一下没耍掉链子。”
谢真:“……”
虽然知道是在说笑,他还是挺想往那张脸上捏一下解解气的。
长明从袖中取出一枚色泽幽暗、非金非玉的圆镯,正是陵空从归虚池中取出来的核心。他将其轻轻放在阵盘上方,一股无形之力托着它悬浮在半空。
随着圆镯缓缓转动,底下阵盘中的玉筹也随之一点一点挪移,如同被风拂过的长草,呈现出鲜明的纹路来。
“怎么样?”谢真也走过去看,“看得出什么来?”
“须得让它再放放。”长明道,“不过单就眼下看来,这地方的气机,可是乱得够厉害啊。”
作者有话说:
“遥知湖上一樽酒,能忆天涯万里人”——欧阳修《春日西湖寄谢法曹歌》
第214章 未更阑(二)
他们将轩州选为第一处探访之地,颇是经过了考量。
衡文在延国各地效仿正清宫观设立的“书阁”,大多在繁华重镇,也不能像正清一般面面俱到。且因衡文与延国世俗之间牵扯更深,立场并不如何超然,是以每进驻一城,与当地总要兴起些纠葛。
轩州的书阁数年前才兴建,想来余波未了,最适合查探。离开琼城前,陵空也给过他们类似的建议,倘若衡文真有蹊跷,去新宛上门算账之前,当要先看看他们在各地的布置有没有露出端倪。
长明为此准备了一套阵盘,现搭现用,将当地的流转灵机摹仿其中,辨别是否有异常之处。
陵空也在这事上靠谱了一回,他把从归虚池取走那枚核心修理一番,借给了长明,助他勘察检视。
想当年长明对地脉灵机的研习刚入门,烧石头片看裂纹学不明白,气得火冒三丈;如今却已经信手拈来,这种寻常少不得要圈块地方、纠集人手、忙活几个月才能建起来的阵图,他徒手就能搓出来……就是确实费了不少心思。
“收工,收工。”谢真推他去洗手,“都在这搭一天了,起来走走。”
长明乖乖被推走了,一边道:“本来用不了这样久,延国这地方,有点毛病。”
谢真奇道:“什么毛病?”
“逢水城旁的七绝井,不是有一道王庭的地脉封印么?”长明说,“那处节点已解,地脉灵气通畅,应当自然而然向周围浸润才是。但那也在延国境内,却像是跟别的地方没什么关系,在这轩州,几乎觉察不到那处地脉的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