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66)
安柔兆一愣:“什么?”
这种流火谢真不久前才见过一次,就是在白阳峰中牧若虚布下的阵法里。虽说制造流火并非独一份的技艺,但平日绝不算常见,如今在安柔兆手里再次见到,让他不禁疑心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但看对方的反应,似乎又不太像。
“哪里来的你就别管了。”安柔兆不再闲话,起身检查了一圈书房内的隔绝布置。谢真坐着的这把椅子斜放在案台旁,侧对着屏风,他只能稍微转头,看不到背后。
从这个角度,余光能见到竹床上的无忧,另外桌案上还放着一个包袱。不久前安柔兆来到沉鱼塔下时,手里提的就是这个,因为个头挺大,令人很难忘记它的模样。
刚进房那会,他首先察觉到的就是帷幔后面的无忧,不过此刻他也能感觉到,包袱里应该也有什么活物。
安柔兆忽然发难,着实出乎他意料之外。眼下的情况显然是不能善了,对于安柔兆来说,这样做想必前提有二:首先她不在意破坏昭云部与王庭现下的关系,其次她有把握,能从王庭安全脱身。
前一种可能性有不少,但后一种,不是他对长明自信过头,但怎么想都不是她自己一个能办得到的。
那么,她的倚仗是什么?
片刻后,安柔兆回转过来,站在谢真面前。
她手里握着一把玉尺,拍了拍自己的掌心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说正事。讲讲你的来历吧?”
谢真:“如你所见,就是一个花妖。”
安柔兆:“什么花?”
谢真不答反问:“你说认识有人长得与我很像,这话当真?”
安柔兆眨了眨眼,将玉尺往袖子里一塞,弯下腰来,两手捧着他的脸细看。
谢真很不习惯与人靠得这么近,不禁皱眉,安柔兆并不以为意,仔仔细细打量,然后道:“说像也不是那么像,但总归不可能没关系就是了。还有这个……”
她摸了摸谢真眉角花瓣般的红痕:“他们口中剑法一流的高手,居然连化形都化不好。要不是亲眼见到,我都没法相信。”
她的手指柔软温热,抚过他面颊的时候,让谢真颇感不快。不过他至少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安柔兆对蝉花这一族可能毫无了解。
谢真道:“我无门无派,也不属于哪个妖部,来历什么的更无从说起。”
“算了,知道你不会老实讲的。”
安柔兆直起身,那把玉尺又从袖里滑了出来。她说:“眼见为实,让我看看你的原形吧。”
话音一落,缠在他周身的金线猛然亮起。
谢真一时间感觉有八千根蜡烛绕着他翩翩起舞,光芒刺眼,又烫得吓人,接着是四肢百骸中涌起的尖锐疼痛——虽然来势汹汹,他此前动弹不得的手臂倒是能重新感觉到了。
痛是真的痛得厉害,灵气也在飞速流失,他觉得应该还流了些血,但影响不大。
谢真的忍耐力非同寻常,不过,他对于一般人能够耐受的程度也有了解。照着目前的状况,他一闭眼睛,理所当然地假装晕了过去。
安柔兆果然没有起疑,她试了试他的鼻息,再次催动金线,往复三次,等到装晕的谢真心里已经忍不住想骂人的时候,才终于停下来,自言自语道:“不是吧……都这样了还没有现原形?”
她绕着椅子走了两圈,似乎确实束手无策了,于是先放着他不管,转身回了帐幔后面。
即使面对一个看起来毫无还手之力的花妖,她也没忘了在转身之前,先把他身上的金线重新加固一遍,让他动弹不得。
若非是敌非友,谢真简直要为她的缜密心思叫一声好。他暗自调动灵视,往无忧的方向看去。
安柔兆手脚利索地收了无忧周围的金线,改用一卷绸缎把他裹起,然后拿出一只玉盒,小心地将一簇簇流火收入其中。
当最后一缕火焰没入盒中后,她也松了口气,将盒盖紧紧盖好,转动阵法,把这些一旦失控就不论敌我统统炸光的危险东西锁了起来。
下一刻,她骤然抬头,但从后面袭来的剑势更快,一瞬间透胸而过!
她手指间的金线还没凝聚起来就被打散,剑刃穿过了半挑起来的帷幔,那绣着华丽纹样的罗帐被剑气从中间撕裂,宛如一面波光闪耀的湖水倾泻下来。
这一剑断开了她运转中的灵脉,令她眼前一黑,几乎失去意识。
但这怎么可能?明明已经……
不待她作出反应,那把剑已经从她胸口抽离,带出一蓬飞扬的血花。谢真一步未动,仍坐在之前那把椅子里,直到剑凌空飞回他身边,将缠绕着他的金线震裂,他才伸手握住剑柄,起身走过来。
望着那个白衣染血的身影,安柔兆终于明白她弄错了一件事。
飞剑御空——面前这个花妖,不是什么“剑法一流的高手”,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剑修。
作者有话说:
注:“太岁在丙日柔兆”,“万物皆生枝布叶”——引自《续博物志疏证(子海精华编)》(在网上能找到的部分),是章节名以及角色名字的出处。
作者对天干地支没有任何研究,全都是(为了时髦值和好听)现查的,专业人士轻点打(。
第41章 布枝叶(二)
谢真看着半边身体卷在帷幔里,已经晕过去的安柔兆时,确实犹豫了一下要拿她怎么办。不过他很快就不想了,左右她一时半刻不会死,而王庭自然会决定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他的状况也不大好,之前金线上震荡出来的都是不讲情面的狠辣灵气,使他五脏六腑中一时间翻江倒海。他按住胸口,给自己稍微止了下血,然后跨过竹床,划开了裹在无忧身上的绸缎。
无忧仍然没醒,表情倒是不那么痛苦了,一副睡得死沉的样子。谢真怀疑安柔兆在他身上还用了什么其他的手段,不敢迟疑,一手把他夹起来,往门口走。
经过桌案时,他心中一动,反手把那个包袱也给挑开了。织着羽纹的包袱皮裂开,里面现出一只非常眼熟,金光灿灿,比母鸡大一圈的金翅鸟来,嘴上还绑着一根绳子。
谢真:“……”
他并没有看原形就能分出每只鸟的本事,但是他猜这多半是安焉逢。看来,他并不是安柔兆的共犯,而是被她下手抓了。
谢真想了想,把那只昏迷的金翅鸟也提了起来。正要开门时,警兆忽生,他毫不犹豫地一松手,反手拔出海山。
金翅鸟咕噜噜地滚到了桌子底下。谢真回身对着安柔兆又是一剑,但这下没能刺中他的目标。
安柔兆不知什么时候又醒了过来,她手中握着方才藏进袖中的那把白玉尺,此刻玉尺已经从中间折断,两截断掉的碎片交错着插在她咽喉向下一寸的地方。
流出的鲜血大半被玉尺吸了进去,血迹斑斑的白玉表面上,正溢出一片昏黄的金光。
就是这金光为安柔兆挡下了一剑。谢真定神看去,那与其说是一道光,不如说是一片金色的砂尘。
喷涌而出的金砂在半空中卷成一股旋风,吹得书房里的摆设四散倒塌。在雾光中,有个模糊的身影浮现出来,立在原地,背对着谢真。
接着他回过头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片金砂凝成的,古朴的半截面具。
在看到对方的一刻,谢真仿佛又回到了牧若虚那充满焦灼的记忆中,再次看到了横尸遍地的小镇上,从窗外卷来的那一阵金砂。
那熟悉的光景与眼前的身影重合,让他刹那间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剑光如电,切向那个人脸上的面具。
面具人轻轻地“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
面对来势汹汹的剑气,他只是一侧身,用手臂挡了一下。剑刃与衣袖相撞,竟然发出一声金铁交击的鸣响,几粒深金色的砂砾随着这一剑洒落下来。
谢真顿时意识到,对方出现的方式不同寻常,此刻恐怕他整个人都是由金砂形成的!
他一声不吭,一剑快似一剑,剑剑都朝着那片面具招呼过去。他心知这东西一定是他身上的要害,而对方显然也深知这一点,硬是用双手接连不断地挡下了这一轮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