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215)
“瞧你说的,我又不会把酒喝完了就落跑。”白狐笑道,“你也去歇歇吧,忙前忙外的,别到晚上反倒没精神了。”
这人高马大的汉子顺从地点了点头,拿着头巾进去了。谢真在一边听着,不禁有些疑惑这俩在打什么哑谜。
出了木屋,白狐把酒坛换到手中抱着,叹了口气道:“就这么一坛老窖酒,再多就没了,人家弄不好还以为我输光了家当拿去换钱。”
谢真恍然,想想对于他们来说,一坛美酒就和压箱底的宝贝差不多了,“那又是为何今日特意拿出来?”
“再好的酒,不喝也就和没有一样。”白狐摇了摇头,“早些晚些,也没什么差别。”
十二荒中,屋宅围绕六树六柱的石殿而建,一圈圈向外排布。谢真猜想,多半越靠近中心,屋中的主人也越显要。
任先生住的地方就离石殿不远,屋子却只是一所寻常的排屋,在周围那些装点得千奇百怪的屋子中间,朴素到有些格格不入。只有屋外那宽阔的木廊还算引人注目,栏杆边挂着一溜软垫和毯子在晾晒,想来日光充沛的时候,在这里躺上半日,也是难得的享受。
他们走到屋前,白狐扬声道:“灰尾,来迎接客人了。”
过了片刻,屋里跑出一个穿男装的少女来,白狐一看,纳闷道:“绿尾,怎么是你,灰尾呢?”
“大人,你给灰尾姐姐放了假,叫她回家了啊。”那叫绿尾的女孩说。
“哦,好像是有这回事。”白狐敲了敲额头,“那绿尾,你来帮我……”
“对不住,我就是替灰尾来打理一下花草,这会还得回去上妆呢。”绿尾嗔道,“我们都是有伴儿的人,晚上可不能轻忽,大人您反正也闲来无事,自己招呼罢。”
白狐:“……”
“啊,对了。”她从篮子里拿出一枝花递给白狐,“这个给您,今年别再一个人闷着了,多少找点乐子吧。”
看任先生那表情,像是受到了会心一击,又拿她没办法。绿尾看了一眼谢真,想来是他没法掩去的花妖特征起了作用,她甜甜地笑了笑,也抽了一枝花给他,随即翩然而去。
谢真看向手中,赤铜色的树枝上挂着重瓣白花,当中裹着一点火红的花蕊。这花他不能更眼熟了,就在不久前,途径雪地的星仪还揪了一把这个花,让他带进了铸剑池里。
他原以为这花有什么说道,结果当时星仪自己就把铸剑池开了,并没看出有何用处。
白狐轻咳一声:“得了,还是我带你去热泉吧……”
“不劳烦,热泉就不必了。”谢真道,“我自去打些水来,整理一下仪容就好。”
见他坚持,白狐也没有再劝,带他去了后院的池边,那里大约也是从别处引来的水源,水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十分清爽。白狐离开前,谢真拿起绿尾送的花:“任先生,这花又是什么?”
“这个?”白狐一扬自己手中那枝,“这个是岁杪,你在山中应该也见过吧。不到最冷的时候,它还不会开,这时节山里野外也就只有这一种花了。”
谢真想起星仪在花枝上倒酒点火的事情,不禁问道:“可是有什么寓意?”
“寓意啊……老一辈的才讲究这个。光阴抛费,往事难追,一年之终见到这种花,取个追思往日的意思。”白狐无所谓道,“如今没人在意,就是瞧着好看而已。”
谢真默默点头,道了谢,白狐便先回屋去了。他就着池水,把身上没扫干净的松针落叶仔细收拾一番,再重新系好外袍。
他胸前伤处虽已不再流血,浸出的血迹却染满了前襟,现在全靠外头的冬衣遮住,不叫人见到里面的狼狈。
不过,顶着一身血进到凡人的村镇或许会引来官兵,可在十二荒里,他觉得就算是头破血流走在路上,也不会有哪个妖大惊小怪吧……
想是这么想,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整理好衣冠,把海山原样用布条裹住,进屋去找任先生。
尽管外观朴素,木屋内还是布置得十分精心,进门是点着火塘的厅堂,四周摆着一圈座椅,也有铺在地上的软垫,保准来客无论是人形还是原形,都能找到合适地方,舒舒服服地一窝。
白狐不在这里,只见到桌子上摆了一套小碗,火塘上搭了一个锅子,甜香味四散飘出,想是煮来待客的。没经招呼不好贸然走动,谢真也就安心地在火边坐下,等着任先生出来。
左等右等,过了好一会,西面的屋里忽然传来一声巨震,接着是叮里咣啷的一阵乱响,好像什么东西给打翻了。
谢真下意识地一按剑柄,随即收回手,站起身朝那边走去。朝着西侧的房门上,帘幕原本就卷了起来,在门前一看,里面就一览无余。屋子像是用来教课的次间,摆着规整的桌椅板凳,还有几个书箱书柜。
繁岭的习俗与中原不同,谢真也不知道哪间能进,哪间需要避让,但这间至少不是主人家的卧房,走进去应该没什么事。他小心地穿过这一间,之后是一段拐弯的过道,再往前的门则紧紧闭着,刚才的声响大概就是从这里来的。
谢真在门上叩了叩,问道:“任先生?还好么?”
“还……还行。”任先生的声音有点郁闷,“那什么,齐老弟……不是,齐公子,你有空的话,可否来帮个忙?门没锁。”
既然主人这样说了,谢真便抬起外面虚搭着的门挡,推门进去。
一踏进屋内,他就差点被冲天的香味熏得倒退出去。里面大概是个库房,到处堆着箱笼和袋子,四壁上都蒙着毯席,大白天的也一片昏暗,只有放在一角的提灯还有点亮光。一面墙边的木架正倒在地上,看得谢真眼皮当时就是一跳——照他的经验,这种架子倒下来,上面搁着的古物珍玩,杯盘瓶碗,估计都要遭殃。
但是定睛看去时,地上却没有太多碎片,只有不少木雕滚得到处都是,看来那架子上放得也不都是易碎的东西。只有一堆陶片看着是真的打碎了,中间流出的淡红膏质被一只水晶碗扣住,刺鼻的香气依旧从中不断溢出来。
白狐正苦着脸卷起挂毯,推开墙上的窗板,想要驱散这些香气。谢真连忙过去帮忙,两人分头合力,把两面墙的窗户都打开后,微凉的风终于卷进库房,让这浓郁到让人头晕的香味淡去了一些。
白狐使了一个术法,让风把香味吹走得更快一些,谢真总算感觉鼻子好受点了。他辨认了一下这个香味,总觉得有几分熟悉,搜寻了一下记忆,不由得道:“这是始鸠香?”
“咦?好像是叫这个名。”白狐把洒出来的香料拨进碗里,又拿了个碟子盖住,“不愧是花妖啊,你对香料还挺熟悉的?”
谢真压根不熟悉,不过前阵子长明在兰台会的铺子里买香料,他也听了一耳朵的讲解。始鸠香也在他们买过的香料之中,当时买来是干制的样子,眼前这个桃花色的膏质,应当是在油脂中浸制而成,一些地方的祠庙中会用来涂抹神像。
他说:“谈不上熟悉,只是始鸠气味霸道,一闻就记住了。”
“可不是,这下就更霸道了。”白狐无精打采道,“本来就是想把它从架子上拿下来,结果不知怎地那罐子就黏在木板上,气得我使劲一薅,就……”
……就稀里哗啦了呗。谢真俯身在木架上一看,果然见到了一块淡红的印渍:“这种香膏倘若保存不慎,溢出了一些的话,干结之后就会把罐底粘住。以后封得严密一些,就无此苦恼了。”
“原来如此。”白狐肃然起敬,“齐公子真是见多识广啊!”
哪里,谢真想道,就是从长明那里现学现卖罢了。
他帮着白狐把地上的狼藉也收拾一番,白狐叹气:“灰尾不在,我老是把东西搞得一团乱,等她回来又要念叨我。”
他两只狐狸耳朵都耷拉了下来,谢真安慰道:“还好除了这个罐子,也没什么别的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