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409)
虞尚宫把声音压得很低:“承蒙姜娘子援手,这边想必已无大碍,您还是早些离去吧。”
姜希安没想到对方非但不巴望着她这“半个仙师”留在,反倒是来撵人的。她和虞尚宫眼神相对,电光石火间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你莫非……”
不用对方制止,她自己把后面的几个字吞了回去。在虞尚宫平静的目光里她意识到,对方就是宴前传讯给她的那人,就算不是亲自到来,那警示想必也出自她之手。
虞尚宫脸上仍然波澜不惊,但这一次,姜希安从她那双带着岁月痕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掩藏的关切。她也把声音放得小小的,问道:“这妖祸……”
“不清楚。”虞尚宫简单道。
姜希安大概理解了,对方警告她的只是梁侯之事,估计是进宫时消息没能完全藏住,这很容易推断出夜宴上有变的结果。而妖狐的到来又使这一切乱上加乱,以至于现在几乎没人能跟得上这混乱的事态。
“我先前已找到出宫道路,又折了回来。”姜希安悄声说,“我猜想是延地有仙门坐镇,妖类不敢将事情闹得太大,似乎暂时也没伤到什么人。可是,留在宫中的仙师也还没到来……”
她有些期盼地看着虞尚宫,希望对方能说一些“仙师今天不在宫城”的内部消息。虞尚宫摇了摇头道:“说是在闭关。”
这回答叫姜希安心里更加沉重了。无论仙师是拿这个肆虐王宫的妖狐无可奈何,还是仙师自己出了什么事,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先前逃出去那些人肯定已经报给城里的书阁知道了,现在只能等着看他们何时赶到,着急也没用。就在此时,她忽地听到一阵急促锐利的哨声在远方响起,长长地直拖下去,然后又是一下,越传越远,回荡在夜色之中。
在这被雾气四下封住的地方,突然听到有遥远的声音划破寂静,她一时间只觉恍如隔世。直到这时候,她才觉察到一直以来她的心弦绷得太紧,这亦真亦幻的迷境一样的王宫,给她的压迫感也实在是无与伦比。
但随后她就反应过来,这哨音来自宫墙之外,是宵禁的示警之声。新宛已经许多年没有响起过这种警示了,至少她就从来没听过,如今那哨音一次接一次的响起,不用说,现在恐怕整座城的人都从梦里被惊醒了。
延王的寝殿里,即使出了这么大的事,延王的身体也没能允许他清醒太久,现在仍旧昏昏沉沉地睡着。一墙之隔的地方,几名禁卫把一脸阴郁的庆侯看管得密不透风,而梁侯正在大发脾气:“仙师还在闭关不应?妖狐都打上门来了还不是他出手的时候?!”
被他发作的那名宫人哭丧着脸:“仙师始终都未有回应,总不能破门而入吧?”
梁侯道:“怎么就不能?仙师要是有恙,不也得问个你们照看不周的罪过?”
这话纯属强词夺理了,讨论仙师会不会如凡人一样晕在屋里已属不敬,更别说侍人未经命令,根本无权踏入仙师闭关的所在。只是事情当头却找不见人,别说口头逾越,恐怕人人心里都在犯着嘀咕。
正当焦灼时,一阵示警的急哨在远处扬起,听那声音的距离,始终未能接近宫城,但从东移向西,久久不停。梁侯愣住了,随即勃然大怒:“是谁把事情张扬开去的?这是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一直默不作声的的庆侯淡淡地说:“这不是迟早的事么。”
梁侯霍然扭头怒视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在夜宴上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自然希望诸事秘而不宣,平稳过渡到次日尘埃落定的时候,结果有了妖狐这一出,想瞒也瞒不住了,现在再听庆侯的风凉话,很难不觉得他在幸灾乐祸。
这时又有一个侍人进来奏报,颤声道:“雾……雾更大了,先前出去探查的宫卫没有一队回来,不知情形如何……”
梁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对方下去。那些派出去的本来就是拿来探路,没回来也是一种讯号,而可信的禁卫都被他留在殿里了,纵使他没带过兵,但凭直觉也知道这时候据守一处,比在妖狐眼皮底下乱跑更保险。
殿中人人噤口不语,险恶的死寂中只有烛火轻响。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梁侯从椅中猛地弹起,门口守备的禁卫也都握紧了兵器。
那急促的足音听着像是一小队十来个人,乱中有序,并没冲着他们过来,而是掠过殿外,又渐渐远去。梁侯已经觉得这绝不是他派出去的人了,低声道:“快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形!”
禁卫奉命出殿,这时再赶去已经有些晚了,不过他很快带了一个墙外值守的宫人回来。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情形下被迫待在院外,年轻侍女的脸色有点发青,头发上也沾着一片夜雾里的湿痕,她强忍冷意,颤声道:“经过那些人好像是书阁的侍从服色……”
“书阁终于派人来了?”梁侯总算是听到了一点好消息,“只是侍从?没有仙师过来?”
“婢子没瞧见。”宫人犹犹豫豫地说,“之后,他们就越过这里,往东边走了。”
梁侯难以置信道:“不过来这里护驾,他们还要去哪里?”
“兴许是到瑞英宫除……”他身边的禁卫一不留神,差点把“除妖诛邪”说出来,这话梁侯能大剌剌地随便讲,他可不敢说宫里有什么妖邪,连忙改换话头,“平定事态去了?”
“你傻的吗,瑞英宫是在西边啊!”梁侯咆哮道。
禁卫小心翼翼道:“侯爷,夜雾一起,宫里的道路都不分明了,他们被看到往东边去,未必走的真是东面。”
他说得已经很委婉,但想到此刻的宫城已经成了东西南北都混沌不清的魔境,余人还是不由得纷纷打了个寒颤。梁侯此刻甚至不敢想,他们这行人是怎么顺利来到延王寝殿的……是施术的妖狐想要让他们走到一处去,好一网打尽吗?现在那些赶来的书阁侍从,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被带进来那名宫人看着上面的人吵架,欲言又止,梁侯一眼瞥到,厉声说:“还有什么,赶快一口气说完,别磨磨蹭蹭!”
宫人抖了抖,小声道:“他们还带着罩帽,有几人抬着一个金亮亮的麻布蒙着的物件,有棱有角的,约莫有丈许长短,从没见过这样的书阁侍从。”
听了这话,殿里大部分人都不明所以,只有被看管在后面的庆侯目露惊愕,极力控制自己脸上的神情。
他此前在黎暄的默许下试制以秘药丹铜驱动的兵器,不可避免也用了黎暄掌管的书阁里的人手。那个“麻布”说的肯定也是工坊里的产物,那种用来保存这些兵器的罩布和火浣布有些类似,里头织入了非金非铜的炼制出来的细丝,因而才会在灯火晦暗的地方显得亮光闪闪。
那些名义上是书阁侍从的兵士配置了这些兵器,实际上就是他隐藏的一支奇兵。他早就预料到梁侯不会轻易放过他,在宴上就暗示了与他私下交好的亲族,现在想必对方逃出宫城,消息也如约传了出去。
只是……先不说这小队怎么只有十几人,是不是走散了,他们竟然直接略过了自己所在的宫室,过门而不入,这从满怀希冀到落空的差距如同天上地下,庆侯光是控制着一张脸不要扭曲起来,就已经费了不少力气。
从妖狐驾临夜宴到如今,总共也没过去太久,之前他还能盼望着衡文马上就来收拾局面,可是到了这时,他实在是没法再说服自己。
仙师们究竟出了什么事?他惶惶不安地琢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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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文到底是怎么了?”
元宜这会也在心里嘀咕。身为正清的年轻一辈,他近来在中原各地宫观里修行,长了许多见识。他们这些来自太微山,师承显赫的英才,跟宫观里的内门、外门弟子们没少有矛盾,或许这也是门中派他们历练的原因之一。此时吃点教训,闹些纠纷,好过以后变成一味只知道清修,不通人情世故的呆子。
他曾经也有那么点清高自矜,现下都被磨得差不多了,跟他刚下山时判若两人。这次奉命前往新宛,他已经从这安排里感到了紧张,一路小心谨慎,不求表现得出风头,只求安安稳稳,别误了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