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207)
他虽然很想立即插翅北飞,可眼下别说飞了,连走都走不好。寒气侵体之下,他膝盖现在才有了少许知觉,能勉强扶着冰台站起身,估计现在来只兔子都比他跑得快。
他自身灵气仍被封住,只有长明留下的那一丝火行灵气在周身游走,多亏如此,他冻得僵硬的躯体才渐渐恢复过来。他拖着麻木的双腿,在冰屋里翻了翻,一无所获,当初长明为他带上的阵符等等,早就不知被星仪丢到哪里去了。
如今他全身上下,也就海山和蜃珠还拿得出手。想到这个,他又抖了抖衣袖,石碑奇怪道:“怎么?”
谢真:“千……那个银铃,刚醒来时我仿佛记得还在手里握着,现在怎么不见了?”
“它在你神魂中藏身,你当然找不到了!”石碑不耐烦道,“你以为这东西和你吃不完揣兜里的饼一样?碰上个丢三落四的给掉河里,日子还不过了?”
谢真:“……”
他觉得石碑前辈可能对平常人的生活有点误会,但这时候还是别顶嘴为好。
“那它还藏得挺深。”他若无其事道,“非但此前没能察觉,现在也一样感应不到。”
石碑嗤道:“这铃铛又不听你的,只是奉命守护你,你要想拿它来对敌,那是做梦。”
“也是,我对神魂一道并不熟悉,想来也用不了。”谢真说到这里,不禁又有些担忧,“不知长明是何时把它寄在我这里,没了圣物,他会不会有麻烦?”
“哼,你以为他会在意吗!”
石碑忍了半天的怒火终于喷涌而出,明明不是用耳朵听,谢真还是油然而生一股想要堵住耳朵的冲动。看在石碑前辈的面子上,他终归还是没有松开海山,硬着头皮听着石碑愤然道:“没见过这样的浪荡子!这破铃铛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天天带着乱跑,说给出去就给出去,招呼都不打一个!”
谢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仿佛听到铃声咚咚轻响,仿佛对这“破铃铛”的叫法十分不满。
“那个……”他想说两句,却也不知道怎么讲。长明当年就对深泉林庭种种传统不屑一顾,等到继位,更是家业随他摆布,恐怕就是先祖复生,也没谁能管得住他。
迟疑片刻,他诚恳道:“此事归根结底,还是由我而起,东西也在我这,前辈要怪就怪我好了。”
“……”石碑更气了,“我还没说什么呢,你也不用这么护着他吧!”
谢真叹了口气,还想再劝,石碑已经失去了骂人的兴致:“算了,也就你这小蝉花多少还靠谱,他要是被你骗了,只能说他活该。”
谢真:“……我自不会辜负他。”
他也不会什么指天画地,赌咒发誓,只好干巴巴讲了这么一句。
“你怎么不捅他一剑试试。”石碑冷笑,“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吃个教训。”
“……”谢真简直对石碑前辈这脾气无可奈何。
他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前辈,你莫非是因为知道先王陵空与星仪的前缘,才不愿见到长明与仙门结交?”
从眼下种种也不难看出,无论陵空还是星仪都不像是会客客气气与人分道扬镳的样子,当年故友反目,那场面想必是平静不了。
“正相反。”石碑嘲笑道,“比起那心眼九曲十八弯的绝顶聪明人,还是直不愣登的剑修叫人放心点。”
谢真:“……”
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啊,这位前辈。
他休整了这一会,终于感觉身上已无大碍。隔着冰屋的墙壁,能见到外面天色已亮,他用星仪留下的那件外衣打了个包袱,琢磨着怎么从这里出去,出去后又要怎么办。
之前出了客店,他们往山林里飞了好一阵,不过此地离德音应该也不算太远。想要回中原,靠两条腿走是不成的,要是他灵气还在,大概还能御剑赶路,但他眼下这个四处漏风的筛子体质,也不大可能昼夜兼程。
想来想去,还是得先回到有人烟的地界。德音的村子或能找到车马代步,到了镇上换匹好马,才好南下。
德音这面的北地并没有正清观,就是有,现在也肯定不好贸然上门,万一被正清扣下乐子就大了。倒是长明提过,逢水城以北也有王庭驻扎的妖族,如果能找到他们,想必会方便不少。
话又说回来……他现在兜里可是一个钱都没有,东西都被星仪给扔了。
谢真正自思索,忽见腕上扣着的金环,灵光一现。星仪如今不在,这双金环自然也失了效力,但至少是金子,总能顶点用的吧?
他拔出海山,收着势头往手腕上一劈。擦着皮肤那薄薄一层的金环被削下,他稍稍侧过手,把断开两半的金环放在冰台上,另一手也如法炮制。石碑道:“不错,看着就叫人不高兴,赶紧扔了。”
谢真道:“还不能扔,得当路费。”
石碑语气古怪道:“你不会真以为这东西能拿去换钱吧?”
谢真一怔,视线落处,只见那被削成四瓣的金环在冰台上渐渐坍落,很快就变成了一束聚都聚不起来的砂砾,随着星星点点的微光散去了。
谢真:“……”
他郁闷地抹了一把冰面,那里丁点砂砾都没留下,偏偏石碑仿佛觉得他方才的举动很傻,笑得停不下来。直到谢真用海山在冰屋的墙上比了比,准备砍个口子出去时,他才道:“行吧,穷也不能穷了王庭的面子,我给你指条明路。”
“……前辈请讲。”
“你是不是忘了,这里可是铸剑池。”石碑道,“等会我带你找找,随便从哪挖下点宝石什么的就成了……”
谢真愕然道:“不大好吧……这不是王庭重地么?”
“重什么地,你看这地方像是平时有谁来的吗?”石碑满不在乎道,“敲点边角料而已,如今王庭当家的都不会反对,你还纠结什么。”
谢真不得不承认,长明确实也不会是在乎这点小事的样子。不过他又想起,石碑前辈当年好像就是铸剑师来着?
“前辈,你当年是不是就曾在这里开池铸剑?”他问道。
石碑却似不愿意多说:“是有这事,你不要问东问西了,早点离开是正经。”
谢真便不再追问,手持海山在冰墙上劈了几剑,破出个能让人穿过的裂缝来。他最后环视一周,还剑入鞘,侧身钻出了冰屋。
北风仍然呼啸不息,一时间他耳边尽是风声。千里山林,举目不见人烟,这喧嚣中的寂静,令他又想起梦中那大雨倾盆的古城来。
谢真拉紧帽檐,驱散了这叫人伤怀的念头。出了冰屋回头再看,湖中凭空长出来的巨树直指天际,光芒闪烁的枝条直垂而下,仿佛流瀑凝冰,他进来前无暇欣赏,如今却不由得赞叹。
若是孟君山在此处,恐怕已经忍不住开始作画了,他就只能用眼睛瞧一瞧,记在心里。不愧是王庭的铸剑池,这般华美遗风,简直与陵空的秘境一脉相承。
“也没那么好看,不至于把你看傻了吧?”
石碑出声道,听着像是嘲笑,语调中却有一丝自矜,并且压根没有在掩饰。谢真不禁莞尔:“岂止好看,简直是夺天造化——不知道长明有没有见过,倒想叫他也来瞧瞧。”
石碑:“……”
他沉默了片刻,冷漠道:“谁知道他见没见过。行了,现在你听我说,先往北走个十步左右……”
谢真抬头对着太阳分辨哪边是北,却忽听前方一阵破空之声,当即抽身疾退。冰面一声震响,一杆通体晶莹的宽刀直直地嵌入了他方才所站之处。
这大刀来势汹汹,冰面上登时被它凿出了两条裂纹,一道身影紧随其后,轰然落地。
对方将手一伸,把刀从冰上拔了出来,接着屈膝站起,与谢真来了个脸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