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463)
霍清源嬉皮笑脸:“长明殿下!咱们俩谁跟谁啊!”
长明:“……”
看得出来,这人离开了他大师兄的视线之后,不但脑子活泛了,脸皮也恢复到了原有的厚度。
“少在这套话了。”长明看了看帘上的日影,站起身来,“你大师兄想和你谈起来的时候自然会说,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不能做点让他高兴的事情?等会到练剑的时辰了,识趣点,赶紧去陪陪他。”
霍清源一怔:“我……”
他似乎一瞬间想了很多,眼圈不由得有些红了,但他不愿在长明面前表露,死活把眼泪给憋了回去。
“我知道了。”他认真道。
……
芳海的天,很蓝,也很清澈。
霍清源呆呆地看着天空,一时间仿佛融化在了那片青蓝之中。他有点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话说他是谁?他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视线的一侧飘来衣角,随之而来的还有大师兄略带无奈的声音:“你怎么耍赖不起来永远都是这一招?”
“……”霍清源悲从中来,他还能有什么招啊!
想到自己是怎么落到这个境地的,他这回是真的眼泪往肚里流了。他不奇怪大师兄在承受了这么沉重的代价之后,伤病未愈就又开始重新练剑,不如说这才是大师兄的做法。可是理解归理解,他却难免为此心酸。
以前大师兄教他习剑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在忘却了一切之后,和亲手教授过的同门切磋,大师兄又会是怎样的感受?易地而处,霍清源觉得自己恐怕很难面对这样的情形,但……或许这正是大师兄意志之坚,对他而言,这也只是再度磨砺锋刃的一步罢了。
既然这样,不管心里有多少复杂,他也得装作无事。
他在准备的短短时间里想了很多,大师兄现在剑法都不记得了,哪怕新学也学不了多少,那他是不是也应该想办法适当让一让?既不能让大师兄觉得他不认真,也要打得有来有回,尽兴才行。
当他拿到明显有点脆的特制木剑时,还没有意识到严重性,只以为这是担心切磋时伤人的缘故,心里不由得更多了些伤感。
直到真正动手的时候……大师兄这次不是瑶山剑法起手了,十分中正平和的剑式,不对,我的剑在哪?我的人又在哪?
“……”谢真看着躺在地上不起来的霍清源,油然而生一股怀念之情。还是熟悉的场景啊,这小子。
距离新宛的大战没过去多久,但他现在也多少能掌握一些用剑的方式了,这些使力过重就要裂开的木剑就是为此制作的,让长明很是研究了一番火候。跟霍清源对练时,他始终控制着分寸,只用些随心写意的招式,并没有让潜藏着的剑意出来给对方当头一棒之类的。
即使如此,他们拆了几个来回后,小霍还是就这么自闭了。
谢真知道对方不以剑法为主业,不过这些年来他的习练还是,怎么说呢……看着霍清源生无可恋的表情,他觉得还是别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了。
不过,等过阵子还是得好好给他锻炼一下。这么一会,他已经想到了些不错的办法。
霍清源浑然不知还有什么在日后等着他,可怜巴巴地问:“大师兄……你就只是在这些天里练了一下吗?”
谢真实话道:“差不多吧。”
霍清源眼泪都要掉下来,他之前竟然还在想着怎么让着大师兄啊!他也配吗!
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一定就是长明的阴谋,让他主动送上门挨大师兄的打——都得意成那样了还要陷害他,根本不是人,不对他本来也不是……虽然被收拾一顿也挺开心的,大师兄甚至没批评他,果然是太久不见才会这么温柔吗?
还没琢磨明白,他只觉身上一轻,被从地上撬了起来。重新头上脚下地站直了,他也不好意思再赖着,咬牙道:“再来!”
“歇一下吧。”谢真把他的剑也取了过来,翻过来察看两把剑上有没有什么裂纹,一边道,“突然想起件事情要问你。”
“……什么?”霍清源登时觉得不妙。
“《玄华箴言》到底是谁编的?”谢真问。
霍清源眼前一黑:“啊……这,这个……”
谢真看看他:“知道不是你,不然你也该来坦白了。不过别说你不清楚,你在里面经手帮忙了吧——放心,我已经不打算去找人算账了,这种纪念方式对本人是有点尴尬,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已经不打算,就是曾经打算过的意思吗?霍清源心里已经汗流浃背,这时大师兄检查完了剑,又给他递了回来,他接过剑,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提前开始疼了。
“我答应过编书的作者,绝不告诉其他人。”
他飞快道,“但是!我之前已经跟他谈过这件事了,叫他早点来跟你自首!再过一阵,他肯定会找你的!”
“哦?原来是熟人啊。”谢真微微一笑,“那我就静候这个惊喜了。”
霍清源:“……”
作者有话说:
长明: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jpg
第290章 万重山(三)
日暮时分,一声钝响落下,那株矗立数百年的黄金树终于倾倒下去。
一树枝叶映着斜阳,犹如流瀑灿烂,候在两侧的卫士将其以绳索架住,罩在网中,往庭院之外抬出。以妖族的气力,又有术法协助,搬动这么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并非难事。不多时,围在原处的石板阵法都被移走,地上金色落叶也清扫了干净,只留下一个树桩,对着沉鱼塔前的黄昏。
长明观察着树桩的断面,手里轻轻抛着一枚玉筹。他在这里监督了全程,虽然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这棵树给移去,但殿下做事想必有他的道理;谢真也在一旁,他多半不是来看热闹的,不免让人觉得这平时没动静的黄金树里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不管旁人作何猜测,它还是像一棵寻常的树那样被砍倒了,余者退去,庭中重归寂静。谢真伸手拂过树桩,银光扫动,断面上模糊的遮蔽散去,显出曲折的图案来。
本该是一圈圈年轮的地方,呈现着如同舆图般清晰细致的痕迹。谢真细细感知着与其相连的脉络,这棵黄金树并非自然长成,根系却模仿着树木在地下延伸,织成了一张深而广的巨网。
这倒也不意味着有什么害处,它们只是借助地势之利,在王庭中央捕捉着灵气变动的讯息。时隔数百年,经历了慧泉的封锁与开启,期间又无人维护,一大半的根须已经失去了记录和测算的作用,徒留其形。
如今地上的主干被移去,失却了源头,剩余的根系也将渐渐枯朽,化入大地。
勘察之后,长明布下阵法将树桩封存,两人就携手去了存放树干的地方。不假旁人之手,他们合力将树枝一条条理顺清楚,记录次序。
这工作略显枯燥,但两个人一起忙来忙去还挺有乐趣。用丝绳将枝条分门别类地束起,看着它们逐渐整齐有序,叫人有些奇妙的满足感觉。
“我们这是整理了几百年的分量了?”谢真又理顺了一束枝叶,好奇道。
长明看了看,估计道:“五百多年吧,就快结束了。”
事情还要从那所谓的三千六百条遗愿说起。陵空走得利落潇洒,他们纵有诸多复杂心绪,在他离去后也都化作了怀念。抱着这样的缅怀之情,两人重回禁地时,赫然发现真有一箱子书册留在那里。
这句最像玩笑的话居然是真的——虽没有三千六百条之多,但也装了满满一箱,他们打开箱子的时候简直目瞪口呆,很难想象对方是如何栖身于玉偶时,还能抽空奋笔疾书写出这么一堆东西的。
与其说是遗愿,不如说一大半都是对王庭、慧泉以及芳海中阵法构筑的批评意见。其中满是冷嘲热讽,乃至犀利到能让人羞愧撞墙的评价,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细究起来却也不乏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