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304)
施夕未:“难不成还要我教你……”
一句话没说完,孟君山已经手欠地把青玉簪向空中一抛,令它化为雾影,振翅朝对面飞去。
施夕未抬手一弹,那玉簪掉转头疾飞回来,这次可不像方才那般飘然,几乎带出破空之声。
孟君山抄起药箱往面前一挡,只听夺地一响,簪子犹如利器,深深没入到木箱之中。
“……”
施夕未冷冷地看着他。孟君山干笑两声,道:“又没用过,总要试试,试试嘛。”
……
巷口宅院头上一棵梅子树,青青梅子落在街角,小童正拿衣兜捡着,忽被从马车上掉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几辆华丽不凡的车驾并不停留,转眼消失在些许扬尘中。那人站直,朝着好奇望向这边的小童一笑,把人家又吓了第二次,方拍拍衣襟上的灰,径自走了。
孟君山提着空药箱,辨了下方向,不久就绕回了大街上。传讯之物已被他收好,药箱上却被戳了个坑,他调过头来拿着,路过饮子摊,先坐下来缓一缓。
想想他刚才走了一遭,结果茶都没混上一杯。小摊上没冰,粗瓷小碗却也有井水湃过的清凉气,熬过的果子酸甜中微带醇香,勾得他又馋起酒来。
他从袖里摸出装甘药的瓶子,看了看,还是放了回去。
再叫了第二碗,他慢慢喝着,思索方才种种。街边人流往来,两个挑担汉子坐在他不远处谈笑,尘世的活气翻腾起来,更衬得那幽静的车厢宛如异境。
在这延国,妖族是异乡人,仍需隐名匿踪,低调行事。那位主将却从容自在搭起壳中道场,气势上先胜一城,叫旁人反倒像是谒见的宾客。
孟君山不由得想,他既顶着个豪商公子的名头在此,想必在新宛城中也准备了宅院,不知那里关起门来,是否也如传闻中的蜃楼一般灯明水清?
他拍拍脑袋,挥去这无谓念头,把那破扇子拿在手里把玩。
静下来想上一想,那隐约的感触就越加清晰。两人这一面,说是要从他这里探听,对方恐怕根本就没指望能真问出什么,不如说是先放下话来,再细加观察他的应对。
也因如此,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糊弄。一番试探下来,虽说对方也透了些半真半假的讯息,他心里依旧没什么准数,倒是要仔细想想其中意思。
本应是令他疲于应付的往来交锋,却没让他升起什么抗拒之心,说苦中作乐也罢,倒真是别有滋味。
*
这日霍清源回了小楼,把闲杂人等都放个假撵了出去。每回他来新宛都要有那么几次,众人早已习惯,待到将外头送来的一桌清雅席面整治好,便纷纷告退,关了大门,小院子空了出来。
此处乃是别居,并非兰台会那边的府邸,一应陈设不再处处讲究排面,更合主人心意。霍清源哼着小曲,亲手煮水烹茶,再来到厅中时,见来人已经老实不客气地入座了。
孟君山道:“一来就发现门全锁了,不愧是你。”
“左右你也不用走门。”
霍清源摇起了他的扇子,转头就看到对方手里还捏着一柄:“这就是你被人讹了那把?要我给你修修不?”
孟君山把扇子往怀里一收:“不劳你费心了。”
霍清源啧啧连声:“听漪兰斋的说,你叫人劫上车捉去了,这又是你在延国的哪个老相识?”
孟君山两手一摊:“老相识那可太多了,愚兄不务正业,也没别的长处,就是熟人哪儿都有。”
霍清源坏笑道:“逢水城那个狐狸妹子也是熟人吗?”
孟君山:“……”
第189章 非草木(五)
“说来咱们也有日子没见了。”
“也没多久。”孟君山应道。
“事是这么个事,”霍清源道,“感觉却不是那么个感觉。”
两人已离得厅中,隔着一只小酒炉对坐。夏日苦热,方才只是稍用过些饭,恼人的倦意已缠了上来,就如这午后的尘雾挥之不去。
这天气自然不必再温什么酒。酒炉细看也与寻常不同,雕镂卷云的银壳之中正飘出白气,里头那一整块的冰像是要从缝隙中溢出来一样,撑得满满当当。
放在别处,是要将冰凿得尺寸恰好,容纳其中,眼下的主人却显然是不费那事,直接自己上手冻了一块。
玉盘上托有琉璃壶,孟君山自己斟了一杯,清露金红,入口满是花果芬芳。
“过阵子打算做几种去卖。”霍清源用扇子顶着下巴,端详对方表情,“怎样,你喝着如何?”
“不错。”孟君山道,“也放了药草?”
“对,我这方子可以吧?”霍清源得意道,“近来药草着实收了不少,唉呀,赚得我都良心不安了……”
孟君山道:“看来你跟妖族那边的生意,却也没受什么影响。”
“师兄哪里的话。”霍清源乐道,“我们的货都是燕地老乡给运来的,哪有妖族什么事了?”
孟君山拿杯子指了他一下,也不禁笑了。
一时的沉默中,那股彼此都刻意忽视的尴尬劲又泛了上来。明知道有个话头就在嘴边,却不能提。
霍清源一展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他看着倒是心绪轻快,只不知到底当真如此,还是故作无谓。
孟君山与他相识不短,对这家伙的滑头也没奈何。有些事情问都不能问:你们瑶山与王庭从那之后有没有过联络?多半是有的。去的人又是哪个?见没见过你们大师兄?
……他现下情形如何?是否平安无事?
凝波渡一面,旁人看到的或许是他一如往昔的潇洒,孟君山却不免想得更多。且不说他是怎么从那个花妖变回了本身的,单就那个事涉天魔的断言,就让他忧心不已。
但就是现在两人当面,他也有许多话说不出口。
思来想去,唯余沉默。霍清源像是不愿冷场太久,干脆直入正题:“所以你此前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用得上师弟啊?是缺钱花了,还是没地儿住呢?”
孟君山也不跟他客套,说道:“你们兰台会经营日久,更清楚些,跟我说说延国的情形吧。”
这不是他一开始要来的目的,却也是个合适理由,况且他确实想找人聊聊这个。霍清源一听就笑:“看来你也不光是游历到这,也有点正事要做嘛。”
当此时节,谁都知道他不可能真的还在闲逛,心照不宣罢了。孟君山道:“正事不正事的,随便往哪一坐,都能听到人议论。就是说什么的都有,一时听不出真假,我们仙门修士,对此也只是个局外人。”
他行走世间,大多时候都流连市井,除去忙他师叔婚事那样的偶尔情形,甚少去与那些宫廷王侯打交道。这不仅是毓秀弟子的处事之法,按照他本心,也不爱去凑那个繁华热闹。
说到这里,想起霍清源的出身,又觉得这个“我们”可能有失严谨。
霍清源见他神色,道:“可别看着我,我都离家这么多年,后辈都没几个认得我了……但你也不算问错人,商号正是最要和这些繁琐打交道的。”
他摸了摸酒炉,里头的冰有些化了,润湿了底座上的荷叶纹。他一面凝冰,一面道:“说是时局纷乱,其实有望大位的,也就两家在打擂台。本朝太子之位虚悬,乃是早年事端遗留,这当中庆侯虽无实名,但朝野多视其为正统,归心者众。”
孟君山道:“这庆侯好像年纪不小了。”
“不错。”霍清源点头,“如今风口浪尖上的梁侯,则是他那些弟弟里最中用的一个,现下很受老皇帝的宠爱,把庆侯的风头都盖了过去,自然也有大批拥趸。”
“坊间传言把梁侯的事迹编得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孟君山想起之前逛街听来的诸多八卦,“一会好像继位铁板钉钉了,一会又说他权势滔天、翻手云覆手雨,反倒是庆侯的风评朴实一些。”
霍清源笑道:“那你觉得他们两个谁更像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