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263)
眼前这人所用,的的确确就是那些他见过的剑式。但起承转合之间,却又叫他无比的陌生。
久攻不下间,他也忍不住心中焦躁,这时却听到白衣人说了一句:“还未到要尽全力的时候么?”
他话音不高,不过在场余人都听在耳中,闻言不禁再度打量场中形势。
白秋声此时出招颇有声势,但在有眼力的人看来,却是比他击败方天南时有所不及。如今回想起来,他对上方天南时,也是在半途中奋起反击,最后才使出那令人惊艳的千山万剑。
莫非这位瑶山旁枝门下,练的是什么越战越强的法门?须得交手一阵之后,才能发挥出全力?
众人也就是胡乱猜测,局势发展太快,叫人根本来不及细思。白衣人说完那句后,见白秋声依旧是如先前一般,又等了片刻,忽地剑光一闪,径直指向对方眉心。
这回就算有人先前不认得的,也在刚才知道了这一式的名字——正是方天南使过的“离心共渺”。
秋声剑波澜烁烁,白秋声的面上掠过痛苦之色,手上却半点不慢,以分毫不差的一式回敬。
此情此景,就是他与方天南交手之时的复现。然而双剑相交,退让的却是秋声剑,他仿佛无法直撄其锋,挡下这次后立转守势,白衣人则又是一剑过去,迫使对方举剑相迎。
如此往复三遍,顷刻间双方已是对了三式瑶山剑法,每一次都凶险百出,又妙到毫巅。秋声剑全无破绽,白衣人的剑法则是凌厉无伦,交手之间,直令人目眩神迷。
这时更多人也瞧出了关键所在,白秋声这三剑的精妙,决计远超他先前源源不断的攻势。与方天南那一战,想来也是差不多,只不过那时他先守后攻,看得不那样明显。
三剑之后,白秋声看似不落下风,却好像也失去了从容之色。就见秋声剑锋芒急转,无数剑影从中轰然迸发,如云汇集,正是那一式“千山万剑”。
此剑既出,就是决胜之意,所有人都不禁提起了心,不知这白衣人要如何应对。
他会如方天南一般以力破之吗?那样一来,在剑法上却是输了一筹。又或者,他会像方才那样,用同样的剑招回敬?
这瑶山也少有人能用的千山万剑,今日好像也变得没那么稀奇了,而就白衣人登场以来的表现来看,他能使出这一招,倒也不会叫人太过惊讶。
就在众人的屏息中,白衣人只出了一剑。
在秋声剑万影奔流、云山倾塌的声势面前,那一剑犹如奔雷惊电,刹那间切开了氤氲剑气的迷雾。白衣人借来的剑确实不是什么法器,运使之间并无光彩,然而剑势的险厉奇绝,全不须依靠外物。
就是一窍不通的人,也觉这一剑仿佛月照江河,将那不可抵挡的光华映照在观者心中。剑光稍纵即逝,其意却久久不散,似乎无论过去多久,若是闭上双眼,就仍能见到连天地亦能横断的湛然清辉。
这一瞬间好似过了许久,湖中剑影尽皆消散,又只留下了两个相对而立的身影。秋声剑落在萍桥上,白衣人手中剑尖则抵住了对方脸上那块薄薄的乌木面具。
沉默之中,只听一声细不可察的脆响,面具碎裂开来,跌落在地。
那张面孔被面具遮挡之处,有一条横过右眼的伤疤。它似乎并未伤到眼睛,伤疤中不知为何闪着金色幽光,就像是被细碎的金砂浸染过一般。
白秋声茫然地跪倒在地,想要挽回那块面具,但它已经化作了一捧流散的金砂。他在萍桥上摸索许久,最后拾起了自己的秋声剑,只是拿剑的手不住颤抖。
“既然比剑法,还是别依靠外物为好。”那白衣人淡淡地说。
白秋声嘶哑地问:“你……到底是谁?”
白衣人没有立即答话,他走回刚才借剑的地方,两手捧剑,还给了原主人。
那个剑修刚看了这么一场精彩至极的比试,明显还没回过身来,呆头呆脑地接过来。白衣人道谢一声,随即伸手除去了斗笠。
忽然间,那剑修大叫一声,喊破了嗓子,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之后他就像是被什么术法凝固了一样,张着嘴愣在原地。
起初还有人弄不清这边发生了什么,但当白衣人顺着萍桥,从容不迫地走回众人视线下时,一种绝无仅有的寂静蔓延开来,笼罩了凝波渡。
这一刻,月轮跃出微云,行至夜空之岸。万籁无声间,拂动月光的唯有轻风。
作者有话说:
提到的剑招出处:“春草长河曲,离心共渺然”
第159章 皆冰雪(一)
湖上月色如尘,玉砌堆雪。谢真行至萍桥中央,舟船阁室仿佛在幽暗中绵延的城楼,灯火朦胧下,那些熟悉的面孔也有些看不分明。
“你……你……”
灵璘指着他的手直颤,“谢玄华?是你吗?”
谢真道:“是我。”
片刻的沉默后,一阵终于回过神来的喧嚣从寂静中轰然涌出。
没人还想着传什么音,稍微矜持些的在交头接耳,也有人扯着旁边的同伴嚷嚷,本来排得疏落的小船被后面的一挤,顿时七扭八歪。船顶上钻出不少想要看得更清楚的人,要不是靠内的都是各大派的船,早就有人踩着船蓬一路溜到最前面了。
在剑仙辞世十七年的如今,倘若有谁顶着那张脸走在路上,多半会被先抓去审问一番,看看他到底怎么想不开要用这种幻术。
然而他先在众人面前以卓绝剑法击破了千山万剑,到这时,已没有人会怀疑他的来历。
“师叔,真的是谢玄华吗?真的吗?不然你打我一下?”
嘉木颠来倒去地叨咕,海绡则一巴掌抽在他胳膊上,让他清醒了过来:“别犯傻了,再说你之前不是见过吗?”
“我吗?”嘉木震惊道,“什么时候?等等……”
不提眼睛瞪得溜圆的嘉木,此刻凝波渡上大部分人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众人纷纷激动的时候,反而没人敢动了,无数道目光就看着那人把萍桥上的白秋声拉了起来,向瑶山那边走去。
方天南已经从案上一跃而过,踏着湖面奔来,全然没有此前那稳重的风范。到了面前,他只是喊了一声“大师兄”,泪水就夺眶而出。
他看到大师兄朝他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的惆怅,显得都有点不像他了。
谢真将灵气干涸、虚弱无力的白秋声交在对方手里,说道:“带他先回去吧。”
方天南就像从前每一次那样,不带犹疑地听从,甚至眼泪也没有擦一擦。谢真望着他转身的背影,许久才让自己移开目光。
乌木船上,封云也在怔然相望。那丝毫未改的面孔上神色无比复杂,似有安慰,眼中含泪,又犹疑着不敢上前。
谢真最后深深看了他们一眼,随即转过身,来到正清船前。
殿阁相较诸派各有胜场的舟船,也算是其中最具排场的一座,将那独自立在面前的人影衬得有些单薄。原本还没冷静下来,或窃窃私语,或大声议论的众人,逐渐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慢慢安静下来。
他们看到,始终端坐于殿阁之后的灵霄已经起身,在船边肃立。他问道:“谢玄华,你为何……在这里?”
“我从渊山而来。”
谢真一开口,四下里无不是屏气凝神,让他每一个字都在众人耳中听得清清楚楚:“昨日与今日,我在符刻石林中查验,在与镇印勾连的阵法中,见到不止一处变幻的痕迹。镇印之中必定有变,如今来历不明者取得天魔之力作乱,或许正因镇印疏漏所致,请诸位开启镇印,探明实情。”
熟读剑仙事迹的都知道,他甚少会在人前说上这么一长段,结果许多人就只是在听他讲话,压根没去琢磨话里的意思。
但还是有人听懂了,灵璘就疑惑道:“纵是你这么说……符刻石林也常有人巡视,怎么从未听过回报?”
也就是说这话的是谢玄华,换个人来,他多半就不是这副语气了。谢真答道:“也许是近日里,渊山有天魔气息流露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