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369)
“正是其中一页。”散修道。
黎暄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他:“难怪你敢来,这就不奇怪了。”
想也该知道,这家伙孤身前来,焉能没有把握?天知道他把剩下的部分藏到哪去了。
散修但笑不语。黎暄合上匣子,爽快道:“且等着吧,我拿去藏书出,叫他们看看成色。”
“不拿去给贵派的山长看一看么?”散修问。
黎暄本来就是要先给山长看看,邀一邀功劳,只是此时不能叫对方看出他的急切。他随口道:“可不是什么大事小事都能去打扰师父他老人家的。”
散修叹口气道:“此物虽贵重,也要有识货人来赏鉴才行。”
黎暄道:“就是说我不识货喽?”
他也就是随口说笑,就见散修抬眼看了看他,隔着面具看不清眼神,但估计也就是“你连这记载阵法的密文都看不懂吧”的意思。
顿了顿,散修却说:“道友一向宽待我,正是有识人雅量。”
黎暄一愣,被他说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他对这散修可是没抱过太多好念头。旋即回过神来,他又不禁心说这家伙不愧是混江湖的散修,巧言令色,可不能被他糊弄了去。
“道友何必自谦?”他摆摆手,“就不问你作价几何了,若是东西不错,少不了好处。你便在府中等我吧。”
他也不招待客人,拱了拱手,快步朝外走去。散修立在原地,目送他离去,黎暄隐约觉得对方似有未竟之言,也不在意,反正他迟早有说出来的一天。
回去书院,黎暄先不慌不忙地整理仪容,打叠精神,才往山长的书斋而去。
为他引路的小弟子似乎是个生面孔,一路垂着头,有些畏缩,莫说搭话,眼神都没和他碰上过。黎暄习惯了这边弟子对他不太逢迎的态度,一时未曾多想,直到进去内院,忽然感觉出不对。
山长居所近处以清净为要,侍奉之人不多,巡守和候事的弟子大都在一墙之隔的小园里。今日却是反过来,外面不见几个人,内里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要不是黎暄一眼扫过去,这些弟子的脸孔都是在书斋处常见的,他差点以为掉进了什么陷阱里。
山长怎会在自己的书斋中排兵布阵?黎暄放慢脚步,惊疑不定,张望的目光正好和从门中出来的景昀碰个正着。
景昀一看他就皱眉,先不和他说话,问旁边那小弟子:“怎么让他进来了?”
听了这话,黎暄顿时心头火起。小弟子怯怯道:“您不欲令事情声张,可要是将黎暄师兄拦在门外,怎么也解释不通,因而不敢阻拦。”
景昀看了看那小弟子,又看了看黎暄,一脸烦躁。不等黎暄开口就道:“跟我来。”
黎暄知道这不是发作的当口,咬了咬牙,跟在他身后,登上书斋古旧的木阶。景昀停下脚步,一指门廊边:“你在这里稍候。”
“这是怎么一回事?”黎暄低声问,“师父怎么了?”
“师父修行时受了伤,正在休养。”景昀沉着脸道,“本不应在这时闹得尽人皆知,你既然刚好赶来,也不要喧哗,就在这里等师父醒来吧。”
黎暄浑身发冷,颤声道:“让我拜见师父。”
“师父不适宜见人,你现在进去也没什么用。在这等着吧。”景昀不耐烦道。
这话猛然刺痛了黎暄,他愤然道:“为何不让我进去?难道我不是师父的弟子吗?!”
半是对师父的担忧,半是长久以来压抑着的郁气,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景昀也一怔,黎暄以为他是被自己震住,可是下一刻对方就摆出了师兄的架势,斥责他道:“收声!这种时候还胡闹什么?”
黎暄看着他,袖中的两手不住颤抖。就在这时,另一名师兄从屏风后出来,满脸疲惫,唤了一声:“景昀师兄。”
景昀冲他点点头,根本没有理会黎暄的反应,转身就进去了。那个师兄揉了揉脸,随便找了一处坐下,叹了口气说:“黎暄啊,回来了?”
黎暄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没有做出强闯的举动。他问道:“师父如何了?”
“情形不大好。”师兄愁眉不展,“我们也不是在为师父疗伤,只是以同源功法暂时维持师父灵脉流转,盼望师父能够自己止住危势而已——啊,景昀师兄不叫我们说这个。跟师弟你说说应当无妨吧。”
黎暄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感想。他修行的偏门术阵由师父专门指定,可以说,他就是因为对那门衡文术阵的适性才被师父收下,这件事所有的师兄弟都一清二楚。
所以,景昀说他“进去也没什么用”,确是一句实话。
他的天资不足以帮助师父推演那门功法,而在师父身陷危困中时,他的修行也并不能对师父有何助益。到头来,还是一样。
黎暄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度过在书斋中等待的时间了,山长门下亲传的师兄弟们来来去去,他甚至不清楚师父究竟是何时转危为安的。最后还是景昀想起这还有个师弟,特意出来告诉了他一声,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又道:“回去歇着就行。”
“不用。”黎暄轻声说,“师兄弟们都费尽苦心,我却只有在这里枯等,如今正应该去照顾师父,略尽绵力。”
“那你去吧。”景昀累得东倒西歪,随口答道。
再次见到山长时,他正入静修行,从外表丝毫看不出之前经历的艰危。黎暄压下所有念头,和师兄弟们一同轮流值守。
不知过去了几日,黎暄正独自一人守在帘后。他跪坐在门口的蒲团上,低头望着那素绫上的暗纹,不由得思绪游走。
在延地各处的书阁中,或许能找到许多织金描银的华美蒲团,而眼前不怎么起眼的这一只,因为有幸能放在山长的书斋里,便与同类区分开来,有如云泥。
“……上前来。”
耳边忽然听到这么一句,黎暄猛地抬头,正看到总是闭目的山长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近来山长偶尔也会苏醒,只是朝旁人吩咐下去几桩门中事宜,还从未和黎暄交谈过。黎暄也不知该激动还是紧张,连忙趋前。
山长自闭关之后,声音就十分嘶哑,听着让人觉得自己的喉咙也像是吞下了枯枝一样难受。他问道:“卖古籍的散修,近来动向如何?”
这飞来一问,让黎暄一时间都没回过神来。师父对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弟子,也不是说自己,竟然提的是那个散修?
旋即,黎暄突然心中巨震——在此之前,他从未深思过师父修行受挫的缘由,盖因他早就知道师父常常在研究衡文留下来的各种秘籍;可是这个时候提起那散修,难道正是他带来的什么典籍秘卷,才导致师父走上歧路,身受重伤?
这可怕的猜想让他脸上顿失血色,这失态被他师父也看在眼里。山长疲倦道:“莫要多想。此人送来古籍,多是文卷,无关修行法。”
黎暄这才从那攫住他的惶恐中挣脱,背上冷汗也冒了出来。山长又道:“那些文卷驳杂,却不乏启迪之功,此次虽失利,以后从中未必不能寻到真解。这人即便无法招揽,也不要开罪了,以后有什么古籍拿来,全盘收下就是。”
听师父的意思,似乎是从那些古籍中得到了思路,试图推演修行,才有眼前的祸事。黎暄本以为要被问责,没料到师父并不介意,他摸了摸一直被他随身携带的玉匣,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先前这位道友带来一件重宝,是以密文写就的阵法古卷,本想献给师父阅览,但……”
山长打断他道:“拿来看看。”
被师父不容拒绝地看了一眼,黎暄只得把那些担忧影响师父休养的劝说都咽了回去。他从匣中取出丝帛,双手捧上,山长就着他的手端详了一会,又伸手取过,陷入深思。
屋中药气缭绕,黎暄不由自主地屏息静默。许久,山长忽道:“匣子拿来。”
黎暄不解地递上了空匣子,见山长伸手抵住匣底,术法的灵气乍现,不知是触动了什么精巧机关,本来不过一指厚度的匣底如莲花绽开,细薄玉片簇拥之中,赫然是另一卷折起的绢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