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说过(41)
裴心依旧没有回答他。
牧若虚:“唉,真没办法。就这么不想跟我讲话吗?那走吧。”
他指挥着裴心往前迈步,自己背着手,跟在后头。走出几步,又道:“不对不对。”
他让裴心停下,自己走到了前面,然后想了想,又让裴心把他的斗笠戴上了。然后他回头看看,颇觉满意。
这一幕,在桓岭的林间曾经有过许多次全无差别的画面。那时裴心常常会让阿若走在前面,因为阿若总是没什么自信。他时不时就回头问:“是这个方向吗?我走的没错吗?”
裴心则会说:“没事,你走错了咱们也回得去家。尽管走吧。”
牧若虚轻轻哼着那支熟悉的曲调,然后悠然道:“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
自然,没得到回答。他也不在意:“我们要往南边去,这条路你肯定认识对吧。我可不是阿若,从来不迷路。”
就这样走了一段,他们在林中远远见到一个妖族女孩,竖着两只长耳朵,正在弯腰采药草。
他们离得距离还远,那女孩并没察觉到有人到来。牧若虚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样,一挥手,裴心立定原处,缓缓地摘下了背后的射月。
“射一箭吧,往那儿射。”
牧若虚指了指那个女孩,笑道:“你当初是怎么射了我一箭……哦不对,三箭的来着?我都快忘了。今天也来三箭吧,就当练练手?”
裴心的动作极慢,牧若虚也不在意,津津有味地看着。只见他的手背上浮现出青筋,一点一点,把手搭在了弓弦上。
“拉开呀。”牧若虚轻轻地说。
就在那一瞬间,他猛然感觉裴心有一小部分躯体暂时脱离了他的掌握。他惊愕了片刻,但并没有担忧。
即使如此,那又如何?他总是已经落进了他手里。
裴心用唯一能动弹的左手拔出了腰间的“十年”,牧若虚甚至好整以暇地退后了一步,笑道:“你要杀我吗?再杀一次?”
下一刻,他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
裴心用短暂取回了掌控的那只手,持剑毫不犹豫地朝着右臂砍了下去!
热血飞洒,溅上了牧若虚的脸颊和嘴唇。他听到有人在大叫,声音凄厉,带着六神无主的慌乱和绝望。
简直愚蠢,他想,旋即发现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这令他怒气冲天,神魂冲着识海中的阿若恶狠狠道:“你哭什么?废物才只会哭!”
然后他忽然想起,阿若早就被他压制得失去意识了,他怎么会喊出声呢。
那么,是我吗?
发出这个声音的是我,牧若虚吗?
他不知道。以往他总是冷眼旁观,看着那些被他操纵着一举一动的人,如今他好似也正在什么地方,沉默无声地看着他自己。
那个可悲的自己正在浑身颤抖。他无法控制地呜咽着,徒劳地想要按住那狰狞可怖的伤处,但双手几乎一瞬间就被涌出的鲜血浸透了。
裴心没有说话。他望着掉落在地上的银弓,眼神温柔,带着深深的眷恋。
……
在巨大的震荡中,谢真再也无法继续观读这段记忆。剑气一退,灰蛇立刻离开了他的脑海,钻回了庚午身上,状若疯狂地喊道:“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安子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跳,立刻拦在站起身的庚午前面。这时,一阵火光从他身侧卷出,瞬间裹住了庚午。
“殿下!”他又惊又喜地回头。
长明也踏进了修建着祭坛的厅堂,身后跟着那两个仙门修士,手里提着两只鸟,正是另外两个长老。安子午顿时放了一大半心,刚想说话,却看见长明直奔那个花妖,脱口而出:“没有事吧?”
目睹了那花妖一剑把庚辰钉成串烧,又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把牧若虚也逼疯了,安子午不禁嘴角抽搐,心想在场有事的肯定不是他吧……
他一回头,却见对方横剑而立,不知何时,已泪盈于睫。
第26章 归去来(一)
面对朝他望过来的长明,谢真只是摇了摇头:“回头再说。”
长明紧皱眉头,裹住庚午的那一团烈焰已经散去,化回原形的金翅鸟垂下翅膀躺在地上,显然也脱离了牧若虚的控制。
就在此时,他们的来路上窜起一阵流火,封住了离开的道路。
孟君山四下看了一圈:“这阵好奇怪,没见过啊。”
谢真道:“我在牧若虚的记忆中读到了这阵法。大体来说,就像一座炼丹炉。”
他没有看到牧若虚后来是怎么把白阳峰内部打造成一座炉子的过程,但他见到了那卷记载了阵法的书,大致也可以推测一二。
牧若虚原本用了简易的阵法,去吞噬同族血肉,借此提升修为。现在他在白阳峰中建造的则是书中记载的大阵,以同族的血为引,要将炉中的一切全数炼化。
想必一开始他计划的,只是把庚辰几个长老——或许还要加上安子午——这几个具有血脉可堪与雀蛇媲美的金翅鸟装进炉中。同时,昭云部建造图腾塔,也会引得仙门来人,倘若他们折损在昭云部,那仙门势必要向昭云讨个说法。
也不知幸或不幸,这番谋划进行中时,却叫他在晋平城遇见了来探查裴心踪迹的长明。
若说是三部之中的纯正血脉,还有谁能比深泉林庭的王族更古老、更浓厚?
但如果只是将他们困住,别说长明,就算是仙门来客,对阵法的造诣也很有可能比他更深,破阵而出并非难事。这白阳峰的大阵,毒辣之处就在于充斥在山体内部的流火。
假如用蛮力打破炉子,就会连着炉子周围的一切全都炸上天。
谢真寥寥几句,解释了这阵法的用途,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孟君山道:“跟我猜的差不多,不过这阵法是要炼我们,倒真是没想到。”
灵徽:“孟师兄可有良策?”
孟君山先看长明:“长明殿下,你能不能压住山里的流火,让它不至于爆发?”
长明道:“来不及,太多。”
“那还是不能蛮干。”孟君山想了想,“最好等阵法发动之机,寻找破绽。”
灵徽迟疑道:“是不是太过冒险,倘若找不到呢?”
孟君山:“那我们的死讯就会登上年度榜首……”
所有人:“……”
谢真将那卷书中记载的阵法讲给了孟君山,他于是与灵徽一起背靠祭坛坐下,开始研究。安子午忙着挨个检查四只长老鸟,谢真对长明道:“现在牧若虚在这里已经没有别的凭依,他应该就在白阳峰的某处,操纵阵法。”
“你刚才,”长明犹豫了一下,“看到了牧若虚的记忆?”
谢真默默点了点头,似乎不知从何说起。片刻后才道:“裴心因他自断一臂,如今生死不明。”
长明一震,立刻看向他,谢真的神色却已经恢复平静,就好像刚才那泪光只是幻象一般。
谢真问道:“当年芜江被斩杀的那个雀蛇,有没有画像?”
长明过去与孟君山说了两句,孟君山翻手展开铜镜。铜镜中,映着一个作昭云部众打扮的青年,却并非是他见过的牧若虚的模样。
“果然,当初被斩的是只他控制的一个族人。”谢真道,“不过,这样一来他也元气大伤,事情大致对上了。”
“什么?”孟君山莫名其妙,转头问灵徽,“你们当初砍错蛇了?”
灵徽大为迷惑:“这,这……”
谢真道:“裴心在追查牧若虚的下落时,落入他的控制。接着牧若虚在芜江掀起大乱,期间或许是无暇顾及,因而裴心出现在晋平城时身怀妖气,但暂时脱离了他的操纵,在灾患中救人。牧若虚凭依的族人被斩后,他重新操纵裴心,带着自己的神魂逃逸。”
“等等,等等。”孟君山目瞪口呆,“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到了牧若虚的一些记忆。”谢真简单道,“但,还有些地方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