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花轿嫁对狼(153)
“琉璃串苍蟢公?”凌秋泛从床沿边抬起头来,“这是何物?”
“都是世间剧毒之物。”史桩正在整理刀具,一柄柄倒映着暖融的烛光掩盖不住本身的寒意。“想要根除危将军骨内毒素还需五味药引,我今日已经将将军皮肉中的毒素控制住,有充足的时间供各位寻找药引。”
“那请问史大人,分别是哪五味药引呢?”凌秋泛迫不及待问。
“萤尾守宫、碧婵娟、琉璃串、玉长虫、苍蟢公。”史桩逐一解释道:“苍蟢公是一种色泽亮丽的蜘蛛,玉长虫是一种毒蛇,琉璃串则为蜈蚣,碧婵娟是一类毒箭蟾蜍。除了苍蟢公在金陵贵胄中多有豢养,我托人带来两只暂且不缺外,其余诸物皆是南□□有,且多居于高峰密林之处。”
“碧婵娟毒素最强,且攻击敏捷,你们不熟悉它脾性就交给我去寻找,其余的诸位分配一下吧。”史桩说完就开始寻找毒物图谱。
凌雪霁率先举手,“听上去琉璃串是最小的,我去抓琉璃串吧~我自小也爱摆弄这些的!”经过商量,凌雪霁负责去抓琉璃串,贺游天和秦广漠负责找萤尾守宫,凌秋泛和危岳雁则寻找深居幽谷间的玉长虫。后秦广漠担忧凌雪霁一个人出入深山老林不方便,便由贺游天陪同凌雪霁一同抓捕琉璃串。
图谱上用彩墨勾勒着几只毒物的形貌特征,凌秋泛每翻一页都觉得心惊胆战,“想不到世间竟有这般艳丽的虫物,我看这虫物上个个身带剧毒,莫非史大人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史桩点头,“危将军的情形,为尸血中的热毒交融黑瘴所致,所以会发脓溃烂。而我列出的五味药引皆是蓝色的虫物,所携带的俱为极致阴寒之毒,综合起来恰好可以压制热毒的气焰,也可以叫做以毒攻毒。”
秦广漠没看见毒物谱,试图凭脑子将五类毒物同它们那些仙气逼人的称呼联系到一起,“蓝色?蓝玉,蓝萤石,蓝琉璃倒都好理解,可这苍蟢公的‘苍’怎么个理解法?”
“《广雅》中曰‘苍,青也。’如何不是蓝色了?”史桩斜过来一眼。
贺游天捅秦广漠一下,以眼神示意:人家是曲荃带出来的人!跟你这种没文化的莽夫不一样!
就在秦广漠深觉有理之际,史桩忽然又道:“不过方才那些都是我随便说说的,名字罢了,叫着顺口就行哪有这么多规矩。”
“你——!”秦广漠眉毛都给他气飞起来,冲出去的瞬间被贺游天捞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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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的安未明山谷气候炎热,基本没有什么百姓居住,但正是因其终年高温,植被茂密生灵种类繁多,斑斓如星屑缀满其间,是南疆甚少有的风景秀丽之处。但说其秀丽不如艳丽更为恰当,那些色泽鲜艳明亮的装饰物尽是些致命的毒菌毒虫,所以虽然这里景色陆离却人迹罕至,彻底成了玉长虫一类的剧毒生灵的天堂。
平心而论,危岳雁在南疆这种地方染毒,真是一点儿不冤。
听史桩说玉长虫喜阴湿之地,深居简出,一次进食后能消化很久,所以一般很少能有机会看到它的踪迹。唯一的办法就是一个字,等。也正是因为此处与其他危机四伏的地方相比要安生的多,稍微有些恢复的危岳雁还是比较适合来捉五毒中生性最懒的玉长虫。对此危岳雁本人表示有些哭笑不得,她只是大病初愈,并不是残废,这个言论被在场所有人无情反驳。
根据史桩描述的地理特征找到玉长虫的巢穴后,危岳雁和凌秋泛就寻了处巨石,垫好绒垫攀了上去。她们带了足以支撑七日的水和食物,做好日以继夜等在这里的准备。
入夜前,凌秋泛和危岳雁在巨石上搭好了帐篷,这处幽谷处处都是毒物,危岳雁慎之又慎的在帐篷周围洒上史桩临行前给的驱虫药粉,凌秋泛则用刷子在帐篷布料的衔接处刷上一层厚厚的粘浆,若非有史桩给的这些东西,她们亦是不敢深入此地的。
浅橙黄的余晖从两座高峰的罅隙间消失,夜幕降临大地,幽谷中的毒菌毒虫泛起危险的萤光,像一盏盏徐徐移动的灯烛,却并非人间的灯烛,要更诡秘,更幽邃,凌秋泛掀开帘子一角,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令她仿佛深陷鬼域妖城。
“怕就别看了。”危岳雁将微微颤抖的身躯搂入怀中,顺手将帘子遮拢到密不透风。凌秋泛依偎在她怀里思绪乱飞。
“秋泛。”
“嗯?”
危岳雁抚了抚怀中人垂至腰身的发丝,“怎的不睡?”
“睡不着。”凌秋泛顺势蹭了蹭抚上发顶的掌心,反问道:“将军怎的还不睡?”
头顶处沉默了一会,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凌秋泛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我还在想白日史桩的话。”危岳雁抚着妻子的头发,将人拉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搂定方等来一句问语。
“你是说,史大人说的那句,关于曲大人的话?”
危岳雁点点头,却话锋一转,提及了以往,“我是不是还未同你说过我之前的故事?”
“三年前我不辞而别,回到金陵与二叔重逢。彼时二叔刚伴驾亲征归来,拓了些人脉,便把我安排在他的队伍里。我就像从前一样跟着二叔南征北往,过了一年又一年。渐渐的我发现这样下去就像在撞大运,机会太渺茫了,我每日在边陲征战,混迹在一众普通士兵里面,再突出的表现也会被上一级军官抢去功劳,即便有幸得了赏赐也不过一个无名之辈。离我的目标太远太远了。”
“于是,我按耐不住了,我等不及了,我迫切的需要一个机会,能够让我接近皇上,御前立功。”
“或许是多年的期盼终于有了作用,我等来了一个伴驾亲征的机会。我和二叔四方打点,终于进入了亲征的队伍中。但是君王所在的军帐永远都是已经功成的将军们才能涉足的地方,我和二叔想要进去比登天还难,拼了命的杀敌根本就没有用,因为你会发现在君王亲征的队伍里身边每一个将士都和你一样在拼了命的杀敌。”
“我和二叔都知道这样的机会,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我们更知道,想要最快获得君王赏识的办法,就是把命,献给他。”
“我不忍二叔涉险,只能想别的法子。斥候探来前方数百里外有山林阻路,皇上根据这个原因改变了原先的战略计划,并提出此计定后不容有变,凡谏者死。”
“我知道他虽强硬不听劝谏,但是布置的计划确实因地制宜万无一失,纵然我冒死请见也并不能献上与之大相径庭的良策。上天似乎堵住了我所有的道路,没有机会来青睐于我,那么我就自己创造机会。”
“接连数日,我都从马厩里偷出战马远赴数百里外,伐木焚林。”
凌秋泛听到这里猛然惊坐起,“你酿造了山林大火?你知不知道——”
“我岂能不知。”危岳雁合上双目,“无数生灵因我而死,我毁了它们的家园,毁了它们的一切……但既然已经开始做了,就要做到底。”
“战马连日劳累会显露疲态,我便隔两日更换马匹,结果却被看管马匹的士兵发现了行迹。”
“你杀了他?”凌秋泛眸色闪烁,等待她的答复。
危岳雁却苦笑着摇了摇头,“一来,当时的我并非他的对手,二来,若当时我杀了他,又岂能有今日的秦大哥?”
“那个士兵,是秦大哥?”凌秋泛讶然。
“不错。”危岳雁承认,“我敌他不过,便将一腔苦楚尽诉与他听,他思索片刻后,决定帮我。”
“他虽怜我至深却并不赞成我烧山焚林,他带了几个亲厚的战友,又给了他们很多好处,让他们随我一同开山伐林。所幸那片山林并没有太大,皇上等待时机的半个月内,我们将那处山林夷为秃林。”
“茂林变成秃林,整个局面就会大不相同。做好收尾工作后,我连夜勘察地势地利,赶出一份新的战略部署,次日清晨,赴王帐死谏。”
再之后,便是一朝功成天下知。
“我们并非皇亲国戚,在金陵城没有根基,没有依凭,一飞冲天未必是好事,二叔为了成为我的后盾仍旧毅然决然的依照他自己选定的路走了下去。在最后一场战役中为身躯为君王挡下致命一击,一身战骨换了病骨,也换来了我们危家显赫声名。”
危岳雁说完后,凌秋泛久久没有言语,二人在沉寂的气氛里待了很久,突然危岳雁感到怀中力道紧了紧,连忙将人扶起。
“将军吃了很多苦,今后便不会再吃苦了。”凌秋泛温温柔柔的笑着,依偎进危岳雁的怀中。
危岳雁有些吃惊,她原本不敢同凌秋泛说这些的,世上女子,哪个不求后半世安安稳稳,自己这一身戾气实是骇人的很。“你,你……不觉得可怕吗?”
“你是我的良人,有什么可怕不可怕的?”凌秋泛的声音听起来浅浅的,凉凉的,像夏日里冒着凉气儿的冰茶,抚慰焦躁带来的燥热。“何况,如若这份遭遇降临在我的身上,我或许也会变成这样……”
这世间若成鼎炉,煎熬在其中的芸芸众生,谁能不成修罗?
是魔非魔,又有何区别?
“当然也会有区别。”危岳雁叹息一声,“只是如我这般不甘心的,必陷无边炼狱火海。”
“曲荃,正是如此。”
凌秋泛微微抬头,“曲大人?”
“年纪轻轻坐上刑部尚书之位,背后付出的代价一定不比我轻。我为武将,或许也有隐藏在黑暗深处见不得人的东西,可武将的荣耀却仍是需要真枪实剑拿性命去拼出来的。文臣之中的勾当太复杂繁冗,不见血的杀伐永远掺杂着更深沉晦暗的阴诡算计。”
“我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她也一定是这么走过来的。我知她一切酸衷苦楚,却不得不与她为敌。”
这个世上最了解一个人的,若非知己,即是宿敌。
凌秋泛却笑了,“那这一次,你可以选择了。”
危岳雁默然垂眸,再抬眼时却又掀开帐帘,萤光陆离映入深瞳。
曲荃啊曲荃,
你我为敌数载,却不想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我瘴毒缠身困于南疆蛮地,却不知你今在霪雨无歇的帝京又如何自处。
金殿谏言荣华绝,为了我一个已失去帝王信任的废将,
当真,
值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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