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花轿嫁对狼(154)
北秣皑皑雪原上,有一人一马,持节而行。
穹窿如晦风雪无绝,突然一阵乍响惊在耳畔,紧接着千军万马似得暴雨声席卷了整片雪原。松软皎白的雪地顷刻被打出一个个的残印,曲荃举着的伞已经被狂风卷的脱了手,不知飞到何处,她遮着腕艰难的抬眼远望,风雨漫天,疏雪碎长川。
曲荃扭头跨上随行的白马,唇上胭脂的香气被寒风吹冷拂散在鼻端,像一抹捉不住的残烟转瞬即逝。狂风灌入襟袖,将广袖鼓起时不时打上面颊,灌了冰雪的雨水自上而下浇淋在束着发髻的白玉冠上,一路渗到头皮。
当真是寒雨洗玉冠,曲荃苦中作乐的想着,胯/下白驹载着她飞驰,北秣的寒风如刀子般在她面上刮削,身上头顶已经冻到她双唇发白,浑身发颤。
又能如何呢?
曲荃惨然牵起一抹笑意,
同她过往三年的人生和即将要面对的一切相比,
区区骤雨狂风,又能如何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蓝玉长虫
斑驳陆离的植株间,一道蓝影用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游窜其间,一道绯影紧随其后。危岳雁毒素未清,虽已恢复七八成功力,但翻跃腾挪间犹有些滞阻感,不如往日灵活。
凌秋泛没有习过武自然追不上他们便只得尽力跟在后头,她循着远方的人影追逐了没多久就停了下来。一脸诧异的看向明显驻足不久的危岳雁,“怎么停下了?”
危岳雁没有出声,像一尊挺立的石像一动不动,凌秋泛心知情况有变连忙停在原地闭口不言。果然没过多久凌秋泛便察觉了异样,在她们站立的前方——玉长虫盘踞之地突然传来一声鹰叫。
继而是重物激烈磙碾草地的声音。
危岳雁迅速从背后取下弯弓揽弦上箭,对准前方与一只雄鹰纠缠厮杀的玉长虫绷紧弓弦。
弦已满,箭,却迟迟未发。
“将军是怕误伤了鹰?”凌秋泛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发出疑惑,见危岳雁弦开的稳当箭尖捕捉精准,不像是发病手颤的样子。便猜测她是病中怜物,不忍伤害无辜。
“我是怕伤了蛇。”
长箭离弦飞出,却是将那同玉长虫搏斗撕咬的苍鹰给射伤在地。危岳雁没有下死手,那苍鹰只背上被箭尖划出一道血痕,振翅两下留下一个狠戾眼神后逃离了此地。
危岳雁蹙眉上前身手指给凌秋泛,“秋泛你看。”凌秋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并未看出几分蹊跷,却是那玉长虫突然翻了个身,头颈几寸下约莫是腹部的位置,竟有些曲线起伏。
凌秋泛惊讶出声,“这,这是条孕蛇?”
她深居闺阁别说是孕蛇了,就连真正的蛇也没见过,眼下见到这番场景不免生出些奇异的心理,登时也明白了危岳雁刚才那一箭射鹰之意。
危岳雁缓缓将弓背回身后,转身快步离开却被凌秋泛一把拉住,她转过身见人低头蹙眉,私有千言万语却忍着不发一言。衣角被抽开凌秋泛抬头的瞬间,一只温暖的手掌覆在了她的手上。
她眼中的凄楚没有逃过危岳雁的眼睛。
“史大人说,孽鬼食人一案,永志不忘。其实,我也一样。”危岳雁叹了口气将微微发颤的人搂入怀中,手扶上削山岳似挺直的脊背轻轻安抚,“我这一生,立过战功无数,却也做过许多,违背良心的事情。”
“重遇你之前,我虽日夜盼着,却从没有奢望过能再见到你,甚至是能迎娶你为妻。我一直都觉得,我配不上你。”
“你,是我——”
开启的薄唇被人捂住,危岳雁松了口气,还好,她来不及说出来,“秋泛你也知道的,每个人心里头都有一杆秤,做对过什么,做错过什么,再如何自欺欺人也永远无法将其抹消。更何况,我从不自欺欺人。”
“所以这一次,是我应得的惩罚。”她仰头望天,嘴角溢出一抹松懒的笑容,极浅,却极深刻,雕刀似的镂在凌秋泛眼里,“都交给老天吧,生与死之间,我不想再以违心为代价去强求了。”
第一百九十章千载难逢
曾几何时,她也给雨夜被弃出朱门的狸奴撑过伞,也将误闯营地的白兔放出生天,帮着从医的婶婶照顾病人,甚至见到奄奄一息的敌寇时迟疑着怎么也下不了最后一剑。
危岳雁的名声传的太久,致使世人都快忘了,她也曾是多情细腻的女儿家。
凌秋泛拥着她的良人,将头埋在对方温热的脖颈间,用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承诺,“七日,若得玉长虫,我陪你白头,若不得玉长虫,重备干粮,我陪你一直等下去。”
危岳雁抬起头,泪光迷蒙中毒谷光怪陆离,却远胜人间仙境。
然而她们终究没能等到第七日,第五日的傍晚独归账中取药的凌秋泛接到了秦广漠传来的千里云燕,北秣突然增援南疆大军已发数日,不日便能与蠢蠢欲动的南疆军会合,朝廷的音讯却姗姗来迟。
“可有说北秣此次领兵挂帅的是何人?”危岳雁放下身上行装,摊开布巾,将一些零碎物什收拾进去。
“北秣大王子,穆帝力。”凌秋泛说着将信笺展开递与她,“你认识?”
危岳雁收拾的动作微不可查的顿了下,“竟然是他……”
“你认识?”凌秋泛问完便又后悔了,危岳雁领兵数年怎么可能没同北秣交过手,自己刚才这是问了个什么蠢透天的问题。
“当今世上除了黄口小儿,无人不认识,却又无人曾见过。”危岳雁停了动作,盯着那封信笺的眼神沉如寒冰,“见过他的人尽已身葬襄江水底。”
凌秋泛猛地一震,“他是襄霆一役的敌帅?!”
危岳雁刚要答话喉头却突然滚上一股腥甜,她迅速侧身伏到一旁“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阿雁!”凌秋泛急的两眼通红,“你这毒越来越压不住了!”
危岳雁抬手将粘在唇上的血抹干净,哑声道:“当年与之应战的李酬志将军因此背上纸上谈兵的骂名,但是无人知道那时真正的战况是怎样的,兵法布局单凭斥候一张嘴和云燕传书又能探得几分虚实。二叔同我说过,曲老将军推荐的人即使再无用,也不会把夏军害到这般地步,可见那穆帝力的手段奇诡莫测,饶是我遇上了,也未必有胜算。”
“你还中了剧毒,你现在的身体根本就不足以支撑你去应这么强力的战局,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够了。”凌秋泛极致急躁下呼吸渐粗,突然就往门外走去。
“秋儿你要去哪?!”
“我去找玉长虫的洞穴。”
“你站住!”危岳雁挣扎着从卧铺上下来,一把牵住背对她的人的手,这才发现凌秋泛的手此刻凉的像冰,心疼的将它牵到心口的位置捂好。
“你认识蛇洞吗?你熟这里的路吗!你清楚这里各类毒物的毒性和天敌吗?”危岳雁赤红着双眼看着她,“你现在出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我的良人死吗!”一个“死”字说的肝胆俱碎,转过脸来是如出一辙的赤红眼眶,两行清泪划过面颊,“三年前我以为我失去了你,难道你要让我再失去一次,永远的失去一次吗!”
回应她的是汹涌而来的拥抱和热烈疯狂的吻,湿热的泪混杂着二人的体温竟有些烫人。危岳雁似要将凌秋泛连骨带皮拆吃入腹,又似即将赴那遥远的战场般壮烈,这般炽热缠绵下竟叫人忘了,此处便是千古英魂埋骨地,长河落日边塞关。
不知过了多久,危岳雁已经将整个帐子里这些天来散落的东西全部收拾完毕,她没有办法安抚好凌秋泛的情绪,但是凌秋泛也没有继续执着,自顾自抱着瓶驱虫毒散坐在帐篷外的大石头上两眼空洞的目视远方。
她一直都是这么明理懂事,当初圣旨赐婚强嫁金陵,她不哭不闹还帮着爹爹安抚妹妹,金陵血案里凌雪霁失踪于枯井,她再急也冷静的于众人周旋,得知良人远在边关浴血杀敌却遭奸人污蔑,她又酸衷苦楚一力自担。
正是因为这份懂事和超出年龄的理智,叫危岳雁又怜又痛,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危岳雁清点完药品,算来算去就差凌秋泛怀里抱着的那瓶了,正打算去取却听到一声无比颤抖的“阿雁。”
掀帘子的手一顿转而一把扯落布料施展轻功飞身至凌秋泛身前一把将人护住,见凌秋泛竟然不是惧怕的神情,激动中还有一丝喜色。她扭头四处寻找终于见到一抹水蓝色的东西盘在碧绿草堆之间,见人看过来竖起六分之一的身体吐着信子与之对视。
幽紫的瞳孔里迸射出的傲意同它头顶处靛蓝的蛇冠叫危岳雁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仅仅是一条她们朝思暮想的普通玉长虫,这特娘的还是玉长虫里的蛇王啊!
普通的玉长虫已是毒中翘楚,蛇王的毒性更是普通玉长虫的三倍,危岳雁只恨此时弓不在手,眼下除了一动不动外别无他法。彼此僵持半晌后,那蛇王竟然歪了歪脑袋又盘了回去。
危岳雁:“???”这是什么道理?莫非是被夫人你的美色所迷?
凌秋泛:“???”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危岳雁试探性的动了下,那蛇王没有反应,危岳雁又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那蛇王还是没有反应,危岳雁转身从屋里拿来弓箭,那蛇王终于动了,但它只是小幅度的抬了抬脑袋动了动眼珠子又团了回去。
危岳雁有点不爽,她确定刚才那个蛇王冲她翻白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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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蛇王?”
贺游天看着悠然自得的爬到史桩工具台上的玉长虫惊得瞠目结舌,“它、它就这么一路跟着你们回来哒?”
秦广漠也上前来看,“传闻南疆的蛇潜入宅中,主人若将其炖食,蛇王必来寻仇,若将其放归山林,蛇王必来报恩。你们是做了什么?”
听秦广漠这番说辞,一路在疑云笼罩下的危岳雁凌秋泛才想起那条被她们从苍鹰嘴里救下的孕蛇,贺游天和秦广漠听了解释皆唏嘘不已。
“怎么不见雪霁与史大人?”凌秋泛四顾着问道。
“你们出发的第二日,雪霁就带史桩去吴郡了。”秦广漠夹了条面包虫放到蓝玉蛇王眼前,兴致勃勃的打算看蛇王捕食,冷不丁也遭到了王之蔑视。“碧婵娟绝迹南疆,雪霁说吴郡一处山上似曾有人见过,便立刻启程去吴郡了。”
他这么一提凌秋泛也想了起来,“确有其事!将军你还记得不记得,我第一次治你的毒时也曾查询到一张偏方,上面便有一味药引名为碧婵娟。”
众人纷纷不解,危岳雁才将她二人三年前初见一事说了出来,秦广漠和贺游天听后深感天缘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