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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台赋(151)

作者:辛加烈 时间:2023-12-05 11:45 标签:宫廷 架空 救赎 酸酸

  “就是撞得头破血流,既是我自己选的路,就绝不后悔。”我道,“在皇叔心里,鹤儿怕是半分也比不过母亲。”
  沈澜缄默些许时候,目光隔空描摹着壁上挂着的女子画像,仿佛在斟酌什么决定。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又是长叹一声,“在有些人眼中,恐怕你也是无上至宝。”
  他回眸,面上的铁青已消退下去。他抬手随意一指,“鬓边的花儿是他送你的?”
  这一说,我方才想起那栀子还簪在耳旁,面上骤然一烫,仿佛是偷情被长辈发觉了一般,支吾道:“他替我簪上的,这几日海棠落了,栀子倒是开得很好。”话刚出口,我又念及沈澜的寿辰刚过,我便戴了朵白花招摇,多少有些无礼。踌躇着想要摘下,却听他道:“嗯。”
  “所以皇叔……”
  “朕不会给你赐婚。”沈澜对这事依旧斩钉截铁地不同意,却转言道,“你实在想去万明就去,想要王后的位子就让他亲自给你封。朕不会赐婚,不会将你拱手让人。”
  沈澜不赐婚,我便不算正儿八经地从渊国嫁至万明,最多是与伽萨私定终身。虽说在万明都一样,却终究少了些什么。
  可是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缺憾的圣旨正是他给我留的后路。
  我谢过沈澜,正要走,又提了一嘴,“听闻各位王叔家的女儿出嫁,皇叔或多或少地都将她们封了县主,我阿姐却还没得封赏。阿姐在家时对我很好,对母亲亦恭敬谦和,还望皇叔不要忘了她的贤德端庄之处。”
  “你想如何?”
  “我瞧着那杨兆先不像善茬,一介新贵仗着皇叔的器重便胡作非为,恐怕要借势压过我姐姐去。阿姐速来温和良善,难保不会受他欺负。”我暗自斟酌一番,“按祖制,阿姐应得个县主的头衔。只是我想皇叔已经冷落了王妃与我的二位兄长,叫他们掀不起风浪来,阿姐孤身一人又已嫁入别家,大抵……身份尊崇些也无妨。”
  沈澜的眸子动了动,一手按在桌上,朝我的方向微俯着身子,“县主之上便是郡主,你想让朕给她郡主的名头?”
  “皇叔连太子仪仗都不吝予我,想来也不介意用郡主之位制衡一下新贵、得个顾念手足的贤名。”我道,“我瞧着那杨兆先实在目中无人,夫妻之间若身份悬殊,如何举案齐眉?唯有门当户对,才能相互制衡。”
  沈澜沉思片刻,不置可否,只是丢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朕看你如今很会权宜之计。”
  “谢皇叔夸赞。”我装作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很是温驯地勾了唇。
  “既如此,朕也提醒你一句,”沈澜沉下双眸,“不要忘了当初那道人给你算的命数。往后在万明须步步小心,若生变故,即刻用墨鸽传信予朕。”
  我转身向外迈的脚步突然顿住,久远未被提起的记忆突然如匣倾般跃入脑海中。怔然片刻,我轻声道:“皇叔,我如今不信命了。”
  -
  出了勤政殿,我牵着伽萨的手往外走。他随手将一卷文书递给身后跟着的容安,轻车熟路得仿佛那是他自用的小奴,随后便迫不及待地问起沈澜降旨之事。我见他双眉舒展,眼底有愉悦之色,心知他与诸位互市监谈得不错。我摸了摸下巴,“皇叔说,既是你心爱我,不如让你亲自封我为后。”
  “他是百般不愿意咱们在一块儿。”伽萨眼里的喜悦消散下去,撇了撇嘴,“如今万明向渊国示好臣服,我亲自封你为后,说到底不如他的圣旨来得尊贵,只怕委屈了眠眠。”
  “可我更愿意要你的诏书。”我捏了捏他温暖的掌心,指腹摩挲着那片薄茧,“我的夫君亲自昭告天下封我为后,比什么都好。”
  伽萨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着用手指抚过我的脸,算是作罢。
  其实沈澜愿不愿意降旨,我本不关心。他向来对伽萨、对万明心怀芥蒂,眼下能松口让我们二人成婚已出乎我的意料,何必再强求他忍着抓心挠肝的滋味降旨将我正式赐予伽萨呢?
  那一道圣旨本是可有可无之物,我所求的唯有与伽萨长相厮守。如今心愿圆满,别无所求,该是见好就收的时候了。
  渊宫的宫道两侧又开起了娇艳如画的莲花,含着露水飘在清澈河水之上,行走期间别有一番意趣。我忽地想起了御园中那别致的映日荷花,当即拉着伽萨的手要往那处去,便不可避免地路过了宫中的一处佛堂。
  那佛堂本是先祖时建来邀请大师入宫讲经传道的,后来大师圆寂,留弟子于内为宫中诸位贵人诵经祈福,平时鲜有人去。我途经那里,不经意地抬眼随意朝内一望,竟见一道漆深的倩影跪倒在那处。
  檀香扑面而来,贺加兰因穿着她几乎从未着身的青黑色衣裙跪在蒲团上,身姿在袅袅烟云中显得格外单薄。跪在她右后侧的侍女听见戛然而止的脚步,谨慎地回头望过来。
  见是我,她仿佛见了什么恶鬼、罗刹似的,竟将一张白皙姣美的脸吓得惨白无比。
  也不难猜,与她朝夕相伴共侍太后的絮娘被沈澜下令乱棍打死时,她就跪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如今再见了我与伽萨,心中岂能不害怕?
  侍女跌坐在蒲团上,身形一晃引得竹子不满侧目,慈祥温和的面目在一瞬间露出厌恶之色,却又立时恢复了哀婉凄凉的眼神。她在侍女的搀扶下起了身,转过身来时,我清楚地看见她那双养尊处优的手里捻着的一串佛珠,同她眼底大片铺就的乌青黛影。
  “你来做什么?”贺加兰因嗓音沙哑,露出深深的疲惫之态。
  沈澜雷厉风行地问罪了安国公一族,谢氏众人或斩首、或流放,并顺藤摸瓜地查出了不少与谢氏来往过密的官员。自那以后京中便有传闻,说太后日夜在佛堂诵读经书、不再过问前朝之事,这事想来不假。只是不知她是真的弃了那门心思,还是躲在暗处养精蓄锐、以待来日趁机反扑?
  “我们不过是路过此处,见太后娘娘诵经诵得虔诚,亦不便打扰。”我松开伽萨的手,拢起袖子立在门槛外,一副事不关己、看个闲趣的模样,“太后娘娘是为死去的安国公诵经祝祷么?”
  安国公与太后勾结,谢氏一族的倾覆与她脱不开关系。为着一时的风光得意致使谢氏全族覆灭,她亲手栽培的势力亦在一夕之间分崩离析,贺加兰因此时心中必定不好受。过去只有她字字如刀往我的心上割,如今两人的身份竟轮换了。
  贺加兰因眼瞳骤缩,她苍白无力地重重咳嗽几声,“你如今高兴得很,哀家却不似你那般铁石心肠。”她作出一副悲悯众人的神情,双手合十将佛珠贴在掌心里,“哀家为无辜者祝祷,你手里沾着人血,又怎会明白?”
  我看着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心中一阵好笑,亦明白了她此番折腾不过是为了将贤德做给外人看,实则心中没有半分悔意。
  这女人定不会善罢甘休,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论手里沾的人血,谁人能比得过太后娘娘呢?”我微微笑着,抬眼看向眉眼慈祥的金身佛像。那佛面色庄严,双眼微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故作姿态、佛口蛇心的女人。这般场景,真是极尽讽刺。
  “罢了,哀家知道你走火入魔,一朝得势便迫不及待地来报复哀家。”贺加兰因言语有气无力,却还是在侍女的搀扶下亦步亦趋地走来。她双手扶膝,双腿一弯,竟徐徐地要向我跪下来,“哀家跪下向你赔罪,便是。”
  语毕,她缓缓抬起眼,一双美眸中露出了带着癫狂的阴鸷。
  佛堂之中,她一个长者向我这后辈下跪,损的是我的命格。在贺加旧说里,若是后嗣逼得尊长跪地,生时必定多灾多难折寿而亡、死后也备受折磨不得入轮回。贺加兰因如此对我,实在是狠毒至极!
  电光火石之间,伽萨将我扯到身后,手中一枚扳指飞快地褪下射出去,正打在贺加兰因的肩上。她吃痛地尖叫一声,向后倒在了侍女的怀里。
  伽萨冷笑着啐了一口,“太后有这闲工夫,不如多在佛像面前跪些时候,以求谢氏的冤魂不会将你拖入阿鼻之中。可笑你这伤天害理的疯子,若要将被自己所害之人一一跪过,恐怕双膝跪成石头也跪不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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