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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台赋(240)

作者:辛加烈 时间:2023-12-05 11:45 标签:宫廷 架空 救赎 酸酸

  他让人抚渊曲,却勾不出渊人的惆怅百结;他让人为自己作画,却画不出眉眼间的一丝意气。他只是求一如从前,却不信再不似从前。
  我放下帘的同时,少年伸手推了推伽萨。他睁开眼,在看见我的一瞬几乎是蹿起来,衣袖带翻了身旁的小桌。少年手中的金盘砸在地上,小果四散。
  琴弦崩裂,砚台翻倒,将东君殿泼成了一片狼藉。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躲似的快步离开,他在身后唤我“眠眠”,踢开小桌脚步匆匆地追上来。
  茶盏银盘翻了一地,他试图跟上我的步伐,将满地的残渣踩得“咯咯”作响,巨大的声响却告诉我他重重地跌了一跤。
  我停住迈下台阶的脚步,月华披了满身,却终究没能让我转过身去。
  他也未必想让我见他跌倒在地的狼狈模样,于是很快收拾好了上前来,三步并作两步拦在我身前。他脚下的台阶更矮一截,让我能够直视他的双眼。
  “你能看见了?”伽萨问,带着浓烈的酒气,“……还难受么?”
  “能看见了。”我说,“也不难受。”我绕开他往下去,伽萨忙向下迈了几步,重新挡在我面前,浓郁的烈酒味道立刻飘向我,“复明了就好……能看见就好,我把他们都送走,现在就送走。”
  我立在台阶上,垂下的袖被风吹得裹在了手上。我道:“不必,有人照顾你也好。”
  “我、我没碰过他们,我只是……”伽萨解释道,面上的擦伤随着脸颊的鼓动而渗出血来,“只是将他们召集在身边,偶尔传来听一听琴,起码让我觉得你还在。我知道此举不对,我现在就让下令青云去办。”
  我盯着他带着几分酒醉的眸子,道:“我今日过来,只是女君托我来看你一眼,不必多想。”
  他的身子因醉意而晃了晃,脚下趔趄,偏又勉力站稳了步子。我心中一紧又一松,暗暗放下了下意识想要拉他的手。待我抬眸,他的面上已经微微地搐动着,眼里汪着出乎意料的可怜。
  “那你以后还来么?”他扬起脸问。
  我不吱声,看着一颗血珠从他摔伤的额前沁出来,滚过山根,顺着面下歪歪地往下淌。伽萨抬手抹了一把,血迹就糊在了脸上,被他的手掌带得到处都是。
  我看不过去,伸手替他擦了一把。
  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他眼里飞快地冒出了泪光。
  “你喝醉了,”我说,“让青云扶你回去歇息。”
  “眠眠,我想和你说话。”他嘟哝起来,吸了吸鼻子。
  我道:“冬日天寒,别在外头发酒疯。”说罢便绕至他的右侧,往台阶下走。
  伽萨脚步踉跄地追着我,却还谨记着不能用手来拉,只能一路跟着我到了偏殿前。
  他道:“我知道你恨我,你一直都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不好好珍惜你,你恨就恨罢,都是我活该。”
  “眠眠,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他快步拦到我身前,挡在了寝殿门前,“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谈过天了,我有许多话都堵在心里,你听我说一说好不好?”
  “伽萨,我今日来,真的只因女君的请求。”我扯开目光,不去看他微红的双眼,“其实你自己也明白,我不是这世上不可替代之人,你也已经践行过了。执着于我,并无益处。”
  他急切地反驳道:“怎么不是?这世上只有一个你,你就是世间顶好的、谁也替不了的眠眠。”
  我摇摇头,再次绕开他进了屋里,连身也不转就将门合上。伽萨被关在门外,沉默了须臾,缓缓将额头抵在了门上。
  他开始低低地抽泣,却并不用力地往内闯,唯独潮气顺着门缝钻进来,在我胸膛里凝结成水珠。
  “我知道你想走,你不喜欢这个地方。我试过了,可我真的、我无能,我做不到。”他喃喃地,“你不在的时候,我把自己灌醉,这样就能将他们误认为是你,心中却总有个声音告诉我他们不是。我以为这样就能抑住相思,这样……等习惯了,我就能迫使自己还你自由。有时我知道你在山上,也知道你过得快乐,那是你应当去的地方,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找你、想见你,眠眠。”
  他深深叹气,带着浓重的心酸,“我是个自私又虚伪的人,明知道自己犯了错让你痛苦,却还是想你在我身边。你想走是应该的,假死逃走也是应该的,跟在我这种人身边只会让你痛不欲生。当初口口声声说让你自由,却唯独不知自己才是你的笼。”
  我独自在殿内,倒了一整杯凉茶灌入腹中以平复被他挑起的心绪。他以为我是假死,就是说那杯酒当真不是他给我的。
  沈宝璎……
  我捏紧了手中的杯,骨节的刺痛又让我不得不松开了手。
  伽萨的影子渐渐变矮,他抱着膝背靠门而坐,抬起脸仿佛在努力地呼吸。他道:“两年了,我以为自己能放下,可见到你的那一刻,那些让人觉得温暖快乐的东西就再次涌进胸腔里。我很想念过去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自己不懂珍惜,辜负了你一腔真心。眠眠,你恨我罢,是我让你一无所有了。”
  他抹掉面上的泪,轻轻地,“我说这些话并非求你原谅我,我也无颜求你谅解。我只想你能好好吃饭,莫要再赌气,我知道你厌烦我,那些吃食都是渊人做的,我没有碰过,你大可以放心地吃,不要再像从前那样把自己饿坏了。”
  “那些炭,若是冷了就点,都是供给你用的。你身子弱,一直都怕冷,不要在这些地方赌气伤自己,好不好?”
  他开始努力地将呼吸调地匀长以平复情绪,我垂眸盯着火炉里燃烧的炭,总算觉察出一些不对劲。
  什么叫赌气?赌气不用饭?赌气不点炭?
  我分明是饿得爬不起身也未见饭菜送进来,冻得四肢僵硬也求不到一篓炭、一床被。
  我站起身,手中的杯子倾倒在桌上。步至门前,我又迟疑片刻,平白地想起白虹那句话来。
  桑鸠……桑鸠?!容安走后,一向是在照顾我,整座明月台也只有我与桑鸠。而桑鸠看似无能为力,却能从沈宝璎处求得她向邹吕说情,让邹吕来见我,再让我认下邹吕列出的罪状。
  难道连桑鸠也……
  我原以为自己只是病着,却不知道被引入了这样大的一盘局?!
  我越想越后怕,一个不仔细便装在了门上。伽萨起身的动作一顿,仰起脸回首望着门后我的。
  月色散落,将他的动作照出了几分虔诚。
  我将门拉开一点,只见他双眼微微肿着,眸上还覆着一层未消的水膜。
  他望着我的脸,目光湿润,却很快地从地上爬起来,为我让开了路。
  “别哭了。”我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他。伽萨踌躇片刻,才畏手畏脚地接过去,紧紧攥在了手里。
  我看着他近乎卑微的模样,忍不住松了口,“你要忙于政事,我也有些自己的事想做,恐怕不得空来看你。”
  “我不要紧,你做你喜欢的事便好,不必顾及我。”他忙道。
  “若是得空,我叫人来告知你,你只将方便见客的时候告诉我。”我道。
  伽萨点头,“你想来便来,什么时候来都行,不用拘那些规矩礼数。从前是我考虑不周,既然是眠眠,又何必受那些东西的束缚。往后你想做什么就做,有谁拦你、或是管不住嘴,让他来我面前说道。”
  我沉思片刻,问道:“我心中一直有个疑虑,当初我在明月台饥寒交迫,究竟是不是你蓄意为之?到底是不是你,不许他们给我吃食,也不许他们送过冬的物什给我?”
  闻言,伽萨的眉微皱,随即也意识到了奇怪之处。他誓道:“我以我的性命发誓,从未有过此举,也绝不会有任何伤害你的心思。那些过冬之物与一日三餐都有人按时送来,我只以为你心中伤心怨恨,才坚决不用,以至于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我几乎未曾见过那些东西。”我道,“我只以为是你恨我,就连苟活于世的机会都不想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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