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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台赋(81)

作者:辛加烈 时间:2023-12-05 11:45 标签:宫廷 架空 救赎 酸酸

  他抱住我瑟瑟发抖的身子,附在我耳畔道:“你叫念卿。”
  念卿,呵,念卿。
  -
  冬日的积雪渐渐消去,天气回暖,宫里看守我的小奴罕见地捧了一束花来。
  我有气无力地窝在轮椅上,只觉得万里春光都与我这笼中雀无关。春日里,群鹤北飞,我却被锁在这隐天蔽日的金笼中,生死不能由己。
  “这可是长平君给你摘的花。”宫奴找了个白净的玉瓶灌上水,将花好好地养起来。我懒怠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重又阖上双眼。
  “你和他说什么?”立在我身后随侍的小奴笑道,“他是个傻子,才不认得什么花呀、草呀的,你说了也是白说。”
  我心里怒意横生,又转眼被一股酸涩尽数浇灭,颤了颤眼睫,终究是没说什么。
  在他们眼里,我早已在冬日被灌下了巫族的蛊毒,成了个完完全全的傻子。因而对这些话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听不懂。
  这些小奴先前还有些忌惮,可后来明白了我如今是个痴傻的,说话便越发没边了起来,许多事也不避讳我。借此机会,我才弄明白了这宫中的一些事。
  一些,伽莱始终瞒着我的事。
  眼下,我最期盼的就是宫殿失火当晚来到我身边的宴月。他是这整个王宫里我唯一能信任的人,也是我如今最想遇见的人。
  从他当时的言语中我便知道,他曾经是跟在伽萨身边的忠仆。唯有他的话我能信三分,也唯有他能为我解答疑惑。可自那夜以后,宴月竟如那些冬日里的雪一般消失在了我身边。
  我关在这里无法出去,而他又长久不出现,实在叫我头疼。
  头疼。
  自从入了春,我一身的毛病也似乎是从冬季的蛰伏中苏醒过来,要同春日万物一起生长。隔三差五地头疼脑热就罢了,近来更是日夜频频心痛,几番咳嗽怕是连心头血都要咳出来了。
  替我诊脉的渊国御医面色一次比一次难看,伽莱请他过来的时日也越来越多。早先我尚且能自己说一说病症,后来已连答话的力气也丧失了,故而伽莱每次过来也只是陪我枯坐片刻。我不愿与他说话,亦不想看见他,遂十次里有八次是要装睡的。
  “你说,二殿下当真死了么?”两个小奴见我睡了,索性蹲在角落里谈笑起来,我便也悄悄支着耳朵听。
  “唔,怎么不算死了呢?尸首都埋在荒郊野地里了,听说御前的宦官们跟着王亲眼瞧见的。”另一个小奴低声道。
  “可是当初他们也说他死在蛇窟里了,结果还不是出来了?”捧花的小奴继续道,“还得了一双金瞳呢。”
  那双金色的竖瞳在我脑海中一晃而过,我看得不真切,总觉得那双眼里噙着悲戚的泪水。
  “我听说,当初二殿下和咱们现下看着的这位恩爱得很呢。”小奴嘻嘻笑着,突然将嗓音压得极低,我险些没听清,“你说他们有没有亲过嘴?”
  “呸!你个色.胚子。”另一个小奴也压低了声音,却是先啐了他一口,继而才偷笑道,“我听说他们还有过……”
  话未出口,已有脚步声渐渐近了。
  “念卿,”伽莱甫进了门便直冲我而来,“念卿。”
  我皱了皱眉,强压下心上的不悦,睁开朦胧睡眼望向他。
  “我找到替你医治病症的办法了,念卿。”伽莱蹲下身握住我的手,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辉。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我胡汉三终于回来了!祝大家中秋快乐!

第61章 装病
  春日初生的新叶宛若翠玉,树影婆娑,风拂叶响。
  若是记忆也能同树叶般冬日飘零作泥、春日枝头重生便好了,总不至于让我如今似无根之萍,不论往何处漂泊,终究不识故乡。
  我双眼微阖,看着院里渐萌新枝的树木,忽而一抹殷红跃入眸中。妖艳、诡丽的一抹红,尤似女子唇上染的胭脂,却是上扬之态,仿佛是谁失手溅上去的。
  它便那般附在叶上,或颤或静,好似在邪邪笑着。下一刻,却顺着叶脉滴落在地,溅入沙土之中。
  细瞧,那土壤已然被染做了赭红色。
  我心中骇然,尚且来不及细细分辨,身后的宫奴便推着轮椅过了那片地,至一座白玉殿前。伽莱俯身,抱我上了玉阶。
  他的双臂有力,步子却带着几分颠簸。我在他怀中虽被紧抱着,仍觉像在浪尖扁舟上飘摇,这般感觉,叫我熟悉得很,脑中竟飞快闪过一段模糊记忆。
  记忆中,我同一温婉淑静的夫人同坐画舫之上,船厢外是许多小奴正垂杆钓那湖中鱼儿。甫见那线倏地绷直,将杆子拉了个半弯,小奴赶快一提,便有泛着粼粼银光的小鱼落入篓中。无须多时,桌上便多了道银盘装的姜醋鱼羹。
  彼时虽亦身处波涛之上,心中却觉得安稳恬静,不比如今……
  “大哥来了。”殿中宝座上歇着一俊朗男子,他唇畔噙笑,薄唇开合间却隐约露出一对尖尖犬齿,似是要将人啖之肉、啮之骨。
  如今的万明王伽牧风光无限,眼底的阴云却日渐密布,行为更是愈加出格。那些小奴闲谈时我曾捉到三言两语,说他以撤兵为筹码,向我的母国大渊求娶公主。
  可我总觉得,渊国中并无什么公主。
  伽牧凉薄的目光投过来,我霎时舒展了眉心,伸手勾住伽莱的颈,撇过脸将下巴轻轻搁在他肩头,故使性子道:“我想回家。”
  伽莱的心跳乱了一瞬,竟低声来哄我:“念卿,不怕。”
  我捏着委屈嗓调,极细地“哼”了一声,目光飘离了他那张生着疤的可怖面容。越过他的肩,我见远处几个小奴压着个青衣染血的女子过来。
  那女子浑身遍布伤痕,虽虚弱无力,却更显步子飘袅若踏清风。素帛轻飏,似是随时将乘风而去,归于天上玉京。可她赤裸足下又布着鲜血,步步生着猩红之花,仿佛要堕入阿鼻地狱,与恶鬼为伍。
  “那是谁?”我觉得她眼熟,尤其是双眼上蒙的一缕白绸,叫我尤为熟悉。
  “是大哥为你寻的药,神农谷被焚后存于世的最后一位药人。”伽牧双脚交叉搁在案上,双手叠交于腹前,“云时絮。”
  -
  仲春,微风拂面,空中的寒意少了许多。
  我坐在檐下看宫道上的几个小奴放纸鸢,五彩的纸鸢将这素白的宫墙都衬得终于有了些生机颜色。《万明奇闻》中说,夏秋季孟之交,万明郊野风极大,可将大筝托入高空,其骨上缚着百十个竹哨,遨游天际时声若龙吟鹤响,又如千军万马破阵而来,若用于军前,则能鼓舞士气、威慑敌军。
  真想亲眼瞧一回。
  “咳咳。”一旁的药人女子从失血而致的昏厥中苏醒,发出几声微不可闻的轻咳。
  她纤细的左腕上扣着个金环,又有一条细细的链子牵到门环上将她锁住,这般姿态令她整夜不得安眠。那日他们着人剥去了她的衣衫,用尖刀刺入心口为我取血医病,我怯于窥视,闭上眼去,耳畔却听伽莱伽牧二人乐得自在。
  从前,他们亦是这般羞辱我的,不过是仗着我那时神智浑沌,不懂挣扎罢了。
  如此想着,我对那药人渐生出一股同情,取下膝上的薄毯披在她肩上。女子轻轻一颤,干瘪眼眶上覆着的睫羽抖了两下,终究没说什么。
  她被药哑了嗓子,说不成话了。
  既不能视,亦不能言,我初见她时的几分怯懦也消减了,仔细打量起她的容貌来。脸若水杏,眉若远黛,薄唇轻抿,面上透着一股淡漠寡情。
  她虽无情,心血却着实有奇效,让我渐渐能回忆起过往的点滴琐事。然而琐事终究是琐事,有无都一样,难解我当下困境。
  “我总觉得,见过夫人。”四周小奴皆不在,我看累了纸鸢,与云时絮说起话来,“只是想不起究竟在何处,又是为何缘故。若是冒犯夫人,纯属无心之失,请夫人谅解。”
  我伸手替她裹紧了薄毯,却被她突然一手抓住手腕。那只干瘦的手上五指不知何处来的力气,死死钳住了我的腕将我拉向她。与此同时,她面上也变得狰狞起来,空洞眼眶里渐渐盈满了血泪,淌在白如素宣的面上显得尤为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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